吴琛站在码头入口的探照灯下,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照不透前方那片集装箱组成的钢铁森林。
七百多个锈迹斑斑的货柜像巨型积木般堆叠成山,在夜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
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吹得警戒带"啪啪"作响。
吴琛仰头望着这片由钢铁构成的迷宫,喉结滚动了一下。
每个集装箱都像一口棺材,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
"两人一组。"他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重点检查有近期开启痕迹的。"
八名警员面面相觑,手中的强光手电在集装箱山前显得如此微弱,如同萤火之于深渊。
有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就算不眠不休,查完这些货柜也要十几个小时。
半小时后。
远处突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红蓝光芒,引擎的轰鸣声如雷般碾过码头。
几十辆警车排成长龙驶入,车顶的警灯将整个码头照得如同红蓝相间的游乐场。
车门接连打开的"砰砰"声此起彼伏,近百名警员迅速列队集结,防暴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响整齐得令人心悸。
吴琛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前,投影仪将张甜甜的照片投在白色集装箱上。
女孩的笑脸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显得格外刺目。
"目标女性,24岁,身高165,失踪时穿白色卫衣、牛仔裤。"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码头,"嫌疑人可能将她囚禁在带有隔音设施的货柜中,特别注意近期被移动过的地方。"
他看了眼手表,提醒在场诸人:“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请各位务必抓紧时间,一旦时间到,很可能发生人质伤亡事件。”
表盘上的秒针无情地向前跳动,每一格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慷慨的陈词。
近百名警员在沉默中迅速散开,像一张精密的大网撒向钢铁迷宫。
防暴靴踏过积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手电光束在集装箱之间交织成光网。
第一个货柜门被液压钳剪开,霉味混合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空荡荡的集装箱里只有几只老鼠惊慌逃窜。
"B区无发现!"
第二个货柜里堆满腐烂的渔网,警员们徒手翻找,指甲缝里塞满腥臭的纤维。
"D区阴性!"
每一次货柜门开启前的屏息,每一次确认无人后的叹息,都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吴琛站在指挥车顶,看着远处如蚂蚁般渺小的警员们在钢铁巨兽间穿梭,对讲机里不断传来失望的汇报。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种无力感让他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李和硕作为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在法院里进行公审时,他明明知道那个中年男人是冤枉的,可他没有任何的证据。
他只能听着法官宣判李和硕杀人罪名成立,听着周围汹涌而来的欢呼……
海雾渐渐弥漫,给集装箱蒙上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
某个瞬间,吴琛恍惚听见风中夹杂着微弱的呼救声,但仔细辨认,却只有海浪拍打堤岸的呜咽。
还有,27分钟。
秒针即将完成最后一圈轮回。
"还有7分钟......7分钟......"王福男神经质地重复着,声音嘶哑而亢奋。
他的大腿根部已经鼓起可怖的轮廓,将灰色裤子顶出一个丑陋的弧度。
潮红从脖颈蔓延到耳根,像被高温灼烧般发烫。
"放首巴赫......求你们了......"他猛地用额头撞击桌面,鲜血顺着眉骨流下,"《G小调赋格》......就是现在......"
没人理会他的请求。
王福男开始自己哼唱,走调的音符在审讯室里回荡。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抽搐,仿佛在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脑海中浮现出张甜甜在水缸里挣扎的画面。
她苍白的皮肤,翻白的双眼,最后那一串绝望的气泡......
密闭的水缸内,张甜甜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她的肺部火烧般疼痛,四肢因缺氧而抽搐。
绳索深深勒进手腕,鲜血在水中晕开淡红的丝线。
视网膜上开始出现幻觉,一个模糊的男人轮廓,在阳光下对她微笑,手里捧着她最爱的向日葵......
要死了吗......
可恶......这辈子还没谈过一次恋爱......
她的嘴唇无力地开合,吐出最后一串气泡。
"找到了!A17区!"
吴琛的耳麦里突然炸响警员的呼喊。
他冲向坐标位置,集装箱里有一个特制的水族箱式货柜,玻璃表面凝结着水珠,里面隐约可见漂浮的人影!
"退后!"
他拔枪射击,子弹击碎钢化玻璃的瞬间,咸腥的海水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张甜甜苍白的身体随着水流滑落,像一片凋零的花瓣。
吴琛接住她冰冷的躯体,触手的温度让他心脏骤停。
"坚持住......坚持住......"
他抱着女孩在集装箱迷宫中狂奔。
远处救护车的蓝光刺破海雾,医护人员接过濒死的女孩,立即开始心肺复苏。
"一、二、三!"
按压。电击。
"再来!"
张甜甜的身体突然弓起,喷出一口海水,随后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审讯室里的王福男突然停止哼唱。
他盯着时钟,嘴角慢慢咧到耳根:"时间到——"
话音未落,坐在他对面的卓凯的对讲机里传来吴琛的声音:"人质获救!重复,人质获救!"
笑容转移到了卓凯脸上。
王福男的表情凝固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下身传来一阵湿热,不是高潮,而是失禁的恶臭。
卓凯摘下耳机,看向王福男:"你输了。"
吴琛脱下湿透的衣服,他摘下耳麦,累倒在自己的车旁,人质得救,他松了口气,十二小时的营救让他疲惫不堪。
吴琛脱力地靠在车门上,湿透的衬衫黏在背上,像一层冰冷的蛇皮。
他扯下耳麦,金属接头砸在车窗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他下意识摸出手机,拇指悬在通讯录上,那个早已注销的号码依然固执地躺在置顶位置。
他习惯性想跟她分享自己的喜悦,突然想起她已去世多年。
"操。"
烟瘾突然发作,手指抖得划不开打火机。
"吴sir!有情况!"对讲机里传来同事的惊呼。
吴琛以为还有受害者,稍微平复心绪后,他往集装箱群中走去。
路上到处能看到各个城区不同警署的人在忙碌,更多人则是往刚刚发现新情况的地点走。
吴琛赶到时,十几把配枪的激光瞄准点汇聚在某个货柜门口,红点在铁皮上跳动如嗜血的萤火虫。
他拨开人群走进去。以为会有一具被水泡烂的尸体出现在面前,毕竟王福男自己说的,在张甜甜之前还有两名女生的失踪与他有关。
可就在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集装箱时,他看到的人让他当场傻了眼。
他看见了彭小雨。
女生站在货柜中央。
她身上的白卫衣被染成猩红,垂落的左手不断滴落粘稠液体。
右手的水果刀折射着冷光,刀刃缺了口,像是砍过什么硬物。
在她脚边,张明远以诡异的姿势蜷缩着,脖颈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瞪大的眼睛里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愕。
"小雨!把刀放下!"吴琛的声音发颤,在集装箱里回荡。
少女缓缓抬头,失焦的瞳孔像蒙着雾的玻璃珠。
她歪了歪头,刀尖微微颤动:"吴sir?"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我......怎么会在这里?"
水果刀"当啷"落地。
海风突然灌进货柜,吹散了浓重的血腥味。
吴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
而此刻的彭小雨,正低头看着自己血红的掌心,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轻声呢喃:"可是......我明明记得......我不在这里呀......"
在她恍惚之际,身边早就准备好的警员猛地冲了上去,动作迅速地将她制服。
彭小雨被摁倒在地,她没有挣扎。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