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金缕丝构建而成的维纳斯摆放在大厅中央。
地面上有汩汩的细流,细流里淌着殷红的血,这些血液的流动自成规律,构建成繁冗的符号。锁链因为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审判之地除开恐惧与黑暗,只剩下源自图案的微弱光线。
维纳斯的眼眶里好似流着普罗米修斯的血泪,一直从眼眶里流出去,流在脚下,流在那些图案纹路里。
方行被禁锢在维纳斯背后的米白色十字架上,像赎罪的耶稣。他的身体各处被十字钉穿透,谁都无法想象他受到过怎样的刑罚——结痂的伤疤和粘连的衣物混在一起,暗红的血渍染透肌肤,面如死灰般的脸庞粘有血枷。
他微偏着低头,瞳孔缩小,早已失去往日光彩。
从他进入审判之地的那一刻开始,刑罚就开始了。对他实施刑罚的男人是冰冷的,喝着一杯掺着碎冰块的伏加特,低低的眉弓像是从没舒展开的柳枝,可就是这个男人持着荆棘皮鞭鞭挞在他的肌肤上,仿佛要剥去他的皮肤、碾揉他的肌肉、踏碎他的内脏。
慢慢的,皮鞭也会没了趣味,所以换成了其他的酷刑——抽指甲、夹指节、用刮土豆的刮子刮他的皮,还有超高温度的喷热器……还有太多方行说不出的“道具”。
他在道具下嘶吼、哭喊、咆哮,痛哭……可他从未开口求饶,也不曾回答男人的问题。
“为什么签订契约?契约的内容是什么?你为什么会遇见该隐?你们之间的对话是什么?”
就这四个问题,强势如风的男人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因为他面前这个还未觉醒血脉的孩子沉默得跟个石头似的,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说话。
他还只是和然君一样大,可这个孩子的心很韧,韧成了一根筋。
审判之庭,台阶上。
男人望着瘫在十字架上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还是来了,掌空者们为方行定下的审判之日,就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那一天。一束强烈的灯光垂直落下,是暗黄色的,像阳光。恍惚间,光中好似有晶莹的精灵在飞舞。
一切都宛如一台戏剧,而这场戏剧才刚刚开幕——
方行眨眼,充满死气的眼眸恢复些生气。他搭眉,再次低头,置之不理。
审庭里,逐渐传出稀碎的脚步声,不断有灯光在打开。进入审庭的人在迭迭降低的椭圆包绕式座梯上坐下,入场过程极快,井然有序犹如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穿着特制的白色长袍,类似蚕布的衣面上镌刻着特殊的花纹,全都是由金色丝线手工制成。
人员到齐后,审判之地再次安静。
莫然君的话语声出现在大厅中,代表着审判开始。
“根据基本控则第一条,永世不得打开黄泉门,给予方行死刑,基于该犯其它罪行,故此开启审判之地,定其罪名。”
“现在,审判开始。”莫然君的声音波澜不惊。
莫然君立在灯光里,如神使一般从光彩中走来。他衣着加长版族服,步步落下。空气踩在它的脚下竟荡起湖面般的波纹,白色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将他无可挑剔的容貌展现得淋漓尽致。
维纳斯雕像应声扭转,背对诸人的方行扭动身躯面对众人,以如此丑态。
“因方行擅自解开封印,我掌空者一脉已对他实施部分刑罚。现由我掌空者继承者—莫然君,第十一位顺位继承者,宣读方行罪行。”
会场内万籁俱寂。
“罪行一:方行擅自打开黄泉第十八门,根据基本控则第一条惩罚,给予死刑,诛灭其族,鉴其亲人不知自身身份,且未曾参与此次行为,不予死刑。
罪行二:方行与该隐签订契约,根据基本控则第二十七条惩罚,给予其剥夺身份权利,关押罪狱十年,释放后剥夺其记忆惩罚。
罪行三:方行因个人利益与该隐签订契约,根据基本控则第三十五条,给予其财富、权利剥夺,关押罪狱五年,释放后剥夺其记忆。
罪行四:方行与魔族勾结,根据基本控则第七条,给予其永生监禁。
罪行五:方行为堕 落者血脉继承者,根据基本控则第五十二条,对其实施永久监视。
罪行六:不曾懊悔并审视堕 落者放下的错误,根据基本控则第一百七十五条,鞭挞五百,已在罪狱实施。”
“诸位可有异议?”莫然君问。
全场无异议。
莫然君点头:“以上刑罚成立,鉴于方行拟定为路西法的皮囊,需要借用他的躯壳再次封印魔神,所以暂时永久监禁罪狱。以上,为十二士与诸多教众商论所得结论。方行,你可有异议?”他将疑问抛下。
灯光落在方行身上,光格外刺眼。
方行依旧沉默。
“方行,你可有异议?”莫然君的质问声越发尖锐。
方行皱眉,对光芒太抵触。
“方行!你可有异议?”他再次凝声发问。
终于,方行满是血渍的身形抖了抖,干涸得起皮的嘴唇露出诡异的笑:“我有异议?你问这个问题有什么异议?”他裂开的嘴唇流出血,还有他内心深处的讽刺声,“我一个罪人会有什么异议?这不都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直接宣判死刑吗!还要问!问了一遍就算了,还连着问三遍!真是烦人!”他的身体微动,引起锁链碰响,“三大血脉继承者,三把钥匙。三把钥匙全部开启封印才会打开地狱之门,如今地狱之门被我打开了,那也说明你们莫家也放下了罪行一。什么掌空者?什么黄泉人?不过是一群吸血的鬼。”
方行面目微狰:“是!我是做错了,可是这跟我的血脉有关系吗!我祖先做错了,当了奴隶,是!他是有错。但是我们这些继承人为什么有错?你们是在搞笑吗?我们这些人从不觉醒血脉、从不作恶,甚至是被邻居盖房偷占一平米地都不敢去争执。如果这样也算的话,那整个世界都是罪人。”
“他们全是罪人!”方行变得歇斯底里,他不接受这莫须有的罪名,“都是你妈的放狗屁!”
阶下的人依旧不动声色,仿佛方行的歇斯底里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最后演出。
“如果非要说有罪的话,也只有我一个人有罪,是我一个人因为私念和该隐签订了契约。”方行逐渐平静,“算了,跟你们说这些有屁用,还不是你们说什么是什么。你们有什么罪都罚下来吧,还要假惺惺问我的意思,真是好笑。我累了,别吵吵我,真是烦人,休息会儿都不行……”他又合上了眼帘。
莫然君凌驾于天空,审判之地始终都保持着寂静——方行说的没错,让他说话只是走个程序,谁又会真正在意他说什么呢?无论他喊得多么大声、辩论得多么漂亮、骂得多么难听,都不会有人因为他的话出现哪怕一丝怒意。
他早已被这个世界抛弃。
莫然君平稳落地。灯光下,他依旧俊朗,可方行却落魄得像个乞丐。
“既然你认罪,那么就进行本次审判的最后一项:堕 落者血脉觉醒。”
随着一声令下,方行背后的十字架顿时变得像烧红的铁块。他的后背弥散出蒸腾白雾,雾里夹杂着衣服和肌肤烧焦的气味。
流淌在纹路里的血液也开始沸腾了起来,浓浓血雾立刻将他笼罩,谁也看不清他痛苦的神情,却能听见他痛苦的嘶吼声——像哽着腮帮子在呼喊,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嚎。
当十字架彻底点燃之时,就是血液翻滚之刻。
少顷,赤火焚身!
“哄!”血雾被点燃了,火如富士山口流出的岩浆那样炙热与滚烫,空气有看不尽的星火在绽放,又猝然熄灭,如一场盛世烟火。
烟火熄灭,被浓浓黑烟取代。
这些黑烟仿佛拥有重量,从十字架上狂泄下来。狂风席卷起来了,黑色雾气淹没了所有人,空气甚至都开始出现扭曲。
黑暗里,鲜红光芒如彼岸花一般绽放,那竟是方行的眼睛,邪恶、瑰丽、迷人。
磅礴雾气被快速压缩,是掌空者将烟雾凝聚成一滩黑色液体,随后滴落在地,腐蚀了坚固的大理石地面。那是魔才会拥有的灵质,代表着世界上最肮脏的物质。
视野恢复清楚,莫然君不禁望向方行。
此刻,方行已经拥有堕 落者独有的彼岸花之瞳,随着他眼眸的转动,空气里仿佛划过道道红色火焰。
审判之庭里的寂静化为了凝重。
方行仍旧被锁链捆绑,动弹不得。莫然君轻挥手,锁链上刻画的图案闪出金色的光芒,在强烈的光芒下,他鲜红的双眸熄灭了。
“你拥有最纯正的煞,可以说是最接近堕 落者的血脉了。”莫然君话语中满是寒意。他的手张开,空气在他手中迅速压缩、凝固、成型,化成一条无形之鞭:“这是你该受到的刑罚!”
“啪啪啪!”鞭子抽在方行身上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审判之地里。
“来啊!来啊!施展你们的刑罚!”方行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里有藏不住的悲伤与狰狞,“就这么点力气吗?”他怒吼着,用尽力气,“没吃饭吗?”
“哈哈哈……来啊!”
直到他被鞭挞昏迷过去,他才真正安静下来。
“啪啪”声很均匀,像呼吸,却响得如惊雷。莫然君将五百鞭打完,热出了一身汗。他疲倦地抹掉额头渗出的汗,朝方行落下了最终的审判。
“罪人,方行。本为死罪,因为魔神之躯,免死,永久禁锢!来人,拉下去。”
四周立即有人出现将方行用刻着奇怪符文的锁链禁锢,带离此地。
“审判结束,散。”
莫然君袖口挥动,拉下审判的最终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