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床头柜上的那个方头小闹钟又响了起来,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这样。
张俊山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侧转身来,机械地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按向了小闹钟顶部翘起的开关,那喧嚣的“嘟嘟”声便戛然而止了。
说起那个小闹钟,那还是他刚到英国时,在利兹大学读书时买的。闹钟的底部,铸着“西德制造”四个字,想想已经有二十一年了,它依然走得很准,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躺在那里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然后掀开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接着快步走进了卫生间。
他拧开水龙头,张开双手接了一些水把脸颊打湿,然后抓起台子上的香皂在手上抹了抹,再将手放到脸上洗了洗脸。用水冲干净后,再用毛巾把脸擦干。
接着他又拿起台子上的那个柱状的肥皂沫桶,挤了一些白色的肥皂沫,抹在脸上有胡须的地方,再拿起剃须刀,对着镜子,三下两下就把胡子剃光了。
他用清水把脸上的泡沫洗净,擦完脸,又回到了卧室里。
他脱下睡衣睡裤搭在床头,然后走到放衣服的壁橱里,换上上班穿的衬衣和长裤。
换好了衣服,他又走回到床头,伸手拿起床头柜上小闹钟后面放着的雪婉的遗像。他双手捧着放在面前深情地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雪婉,我去上班了,等我晚上回来啊。”
说着,他把遗像靠近自己的嘴唇,在上面吻了一下,再轻轻地把遗像放回原处。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如此,就好像雪婉从来就没有离开他一样。
他的早餐很简单,有时是油条、豆浆;有时是面包、牛奶。前者是他上大学时,在工程学院养成的习惯,后者则是他在利兹大学留学时常吃的早餐。
接着,他就会赶到教室去,给学生们上课。他喜欢上午给学生们上课,这样下午时间,他就可以批改作业了,或者跟自己带的几个研究生讨论研究课题的进展了,等等。
到了周末,除了开车去超市,买些蔬菜、水果、肉、蛋等食品,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外,他都会跟一些球友一起去打网球,偶尔还会去公园骑骑自行车。
上次他冒名替自己的好友、与他同在机械系工作的唐博明,参加了一次相亲。
当时唐博明已经计划好了要外出去参加网球比赛,没想到他母亲通过熟人介绍,要他去相亲。他又不敢不去,可是一个人又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友。
张俊山起初不同意替他去相亲,觉得他的这个计划是在欺骗女方。
“你跟对方商量一下,改个时间就行了嘛,干啥非要在你去打比赛的这个时间见面。”张俊山推脱道。
“你不知道,我妈已经答应人家了;而且,她还要红娘当天就告诉她结果呢。”唐博明皱着眉头道。
“我这个样子,人家一看就觉得年纪不对,肯定能看出来不是你本人的。”张俊山仍然不肯答应。
“我又没有跟她们见过面,她们怎么会知道你不是那个唐博明?”唐博明继续劝说着。“再说了,女方一看到你,觉得比她相像的年纪要大,肯定就不愿意交往下去的了,这样不正好顺水推舟,把这个事儿糊弄过去了吗? 到最后,我可以跟我妈说,是女方嫌我长的老,不愿意了。”
“我觉得,如果你不想去相亲,就直接跟人家说了嘛,这样不是在欺骗人家吗?”张俊山仍然摇头不同意去。
“嗨 —— 我并不是存心蒙人家,这不是为了对付我妈嘛。欺骗是为了得到什么,因而隐瞒真相的。咱们这么做,并没有得到什么呀?她们也没有损失什么嘛。相亲本来就是要花时间的,极少有只见了第一个就成了的。再说了,我跟他们说好,到你家去相亲,这样你都不用出门,怎么样? 帮帮我这个忙吧。”
就这样,张俊山替唐博明去相了这个亲,就这样帮他把他的母亲糊弄过去了。
为了表示感谢,唐博明跟他约好了,今天下班请他吃饭。
本来唐博明要找一家五星级饭店,请他大吃一顿的,可是张俊山觉得都是好朋友,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他喜欢吃面,于是提议找一家老字号的面馆。唐博明在网上查了一下,最后定在了一家叫“宝华面店”的面馆。
下班后,两个人开车找到了这家面馆。
据说这家的“鲜虾云吞面”是店里的招牌,于是两个人进了面馆坐定后,便点了这个招牌云吞面。
很快他们点的云吞面就被端上来了。听服务员说,这云吞面的汤底是用猪骨和大地鱼等多种材料熬成的。张俊山听罢,看着这一大碗云吞面,决定先尝一口面汤。
果然这面汤味道鲜香浓郁,云吞皮薄肉馅满,看起来馅料是用鲜嫩的虾球和新鲜的猪肉混合而成的。而竹升面细长有弹性,与云吞肉掺着吃,每口都是香气,有一种“卜卜脆”的感觉。
两个人边吃边聊,开始的话题自然是从张俊山冒名替唐博明去相亲开始的了。
当他们聊到,那个红娘看出来张俊山还是单身,建议他跟李女士继续接触,但却被张俊山拒绝时,唐博明忍不住劝说道:“俊山,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忘不了你的初恋,可是,你总不能就这么一辈子不成家了吧?再说了,那个李女士看上你了,这就是缘分呐,你真应该跟她接触接触。”
听他这么一说,张俊山放下筷子,回道:“我不知道别人处在我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但是我爱雪婉,就要对她的一切负责。是我毁了她,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说这话时,他神情严肃,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面碗,看得出来,他内心的悔恨之情仍然十分的强烈。
“这个我知道,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你已经为她守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应该找一个伴侣一起生活了,我想她在天堂也是能理解的。”唐博明不肯放弃,继续努力地劝说着。
“我现在一直在跟她一起生活的,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她的。”张俊山想起了家里床头柜上放着的雪婉的遗像。对他来说,雪婉从来就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
“俊山,你现在还没有老,身体没什么问题,可是等到你老了,退休了,哪天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一个端水拿药的人都没有,那怎么行呀?”唐博明继续坚持着。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承诺就是承诺,是一定要坚守的。我觉得爱一个人,就是非你不可,而不是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非你即他。爱一个人,要够坚定,山盟海誓,一生一人。”
张俊山的这些话,年轻人听了,客气的会说他迂腐,不客气的人会说他矫情,然而他可不仅是嘴上这样说说,他也是这样做的。
“咳,我知道你的信念,也很佩服你,可是现在的人啊,哪还有古人那种‘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信念和勇气了?”唐博明说着,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后,他又接着道:“俊山,你应该明白一件可悲、却又很现实的事实,那就是,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牵起别人的手,而遗忘了曾经的他/她的。”
张俊山听了这话,笑了一下,回道:“我不会的。我已经有了雪婉,我不会再喜欢别人的。”他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是十分的坚定。
“咳—— 我真是服了你了。这都送上门儿的年轻姑娘,你竟然无动于衷,真是服了你了!”唐博明苦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说完,他又拿起筷子,刚吃了两口面,忽然又问道:“哎,俊山,你妈最近没有再来催你相亲吗?”
“咳,哪次通电话不催呀? 我的耳朵早就听出茧子来了。”张俊山苦笑着说。
自从他从英国回来后,他家里那边,尤其是他的母亲,三天两头地催着他让他找对象结婚。
他也曾回到东北老家,当面跟母亲解释,说起他跟雪婉的恋爱经过,说到难过之处,他声泪俱下,泣不成声,最终感动了母亲。
母亲说,人说话要算数,答应人家了就应该做到。
可是话虽这么说,看到儿子小时候的玩伴儿,一个一个都成了家,特别是都有了孩子,母亲还是忍不住要唠叨几句。等张俊山打电话回家时,她也总是要再催上几句。
有一次打电话,母亲说她去了一趟孤儿院,想替他领养一个回来,再帮他把孩子带大。他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
好在母亲说,那里的孩子中,没有一点儿缺陷的早都被人领养了,剩下的都有各种不同的毛病。她把每个孩子都看了一遍,可是一个都没有相中,最后只好放弃了。
这让张俊山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