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们离开大街,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巷,向南走了大约七、八多分钟,就到了选煤厂。选煤厂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的煤堆得像小山似的,厂房有五、六层楼高,最下面是两排方形水泥柱子,水泥柱子中间是一条铁路。矸石和煤泥堆在大院外面。
选煤厂的办公室也在大院里,是一栋平房。铁柱走在前面,来到一个房间前,也没敲门,直接拉开门,朝里面喊道:“金龙,上边的领导检查工作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随后长锁和宝田进了办公室,我走在最后面。
“是你小子!总没个正经的。是不是快中午了,又来蹭酒喝?”说着一个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我马上认出来那个人是金龙。
“这次我可没骗你,你看看这个人过去是不是你的领导?你当中队长的时候,他可是大队委员。”铁柱指了指我说。
金龙上下端详了我一会儿,然后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石头,是你呀,一晃二十多年没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好几天了。挺想你们的,我就去了咱们小时候住的地方,遇到了宝田,他又带我来找你们。”
我们几个在金龙的办公室聊了起来,回忆童年时的趣事,有说有笑。小时候为了弄点零花钱,我们几个经常到选煤厂的矸石山拣废铁。为了防止滚落的石头砸到在那里拣煤和拣废铁的人,矿上经常派保卫人员去矸石山。一旦被他们发现,我们就会被追得落荒而逃。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当中会有人当上选煤厂的厂长。
很快到了中午,金龙说:“咱哥几个好不容易凑齐了,应该找个地方喝几杯。”
“石头难得回来,咱哥几个能凑到一起确实不容易,应该喝几杯庆祝庆祝。”铁柱说。
“咱们去哪家饭店?”长锁问。
“还是去老地方吧,石头想见见春花。”宝田说。
还是宝田理解我。我不知道他们说的“老地方”和春花有什么关系,但也没有问。对金龙说:“听宝田说你和玉凤结了婚,你把她也找来,有了她和春花,咱们才算真正凑齐了。”
“我给玉凤打个电话。”金龙说。“春花就不用特意找了,到时候保证少不了她。”说完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往家里打电话。然后我们一起离开选煤厂,又回到镇里。
在镇里,他们把我带进了一家饭店。从外面看房子不算小,门脸上方挂着一个“十里香饭店”的招牌。一进门有个中年妇女迎了过来,“你们几个又凑到一起了!”
“看看这个人,我们先不说他是谁,看你能不能认出来。”宝田对老板娘说。
尽管岁月无情,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满脸细细皱纹的中年妇女,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我童年时青梅竹马的朋友。“春花,还认识我吗?”我走上前去。
春花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吃惊地喊出声来:“石头!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这时我看到春花眼睛湿润了。“两座山不能见面,两个人迟早会有见面的时候!”我也不在乎还有别人在场,一把抓住了春花的手,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以为这些年你早把我忘了。”
“看你说的,小时候咱两家门挨门,我咋能忘了你?”春花说。
这时我放开春花的手,说:“我也一样,虽然在外多年,可从来也没有忘记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
“这么多年,你肯定回来过,这次怎么想到来看看我们?”春花问。
“以前回来过几次,都是来去匆匆,没有时间找你们。”我说。“这次可以在家里多待一些时间。”
“石头,你外表变化不大,就是发福了,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像坐办公室的。”春花又仔细地端详起我来。
“没多大变化?”我说。“老了,满脸核桃纹,也有白头发了。时间过得真快,从初中毕业到现在,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我一直也没有见过你。这些年你还好吧?”
春花苦笑了一下,说:“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我是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来。十多年前离了婚,现在又下了岗,和我儿子开了这个小饭店糊口。”
“自己开店也不错,总比给别人打工强。”我说。
“勉强维持生活而已。”春花说。然后把我们带进一间包房,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小时候老师说你将来一定有出息,没想到还真让老师说对了,咱们几个只有你考上了大学。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一定当大干部了吧?”
“在厂工会当干事,只是个坐办公室的,芝麻大的官衔也没有。”我苦笑了一下说。我没勇气告诉她我也下岗了。
我们刚坐下,饭店的门响了,春花迎了出去,“玉凤,你也来了。”
“俺家那个死鬼打电话说石头回来了,让我到这儿来。”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妇女走进包房。我打量了一下玉凤,当年她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现在虽然徐娘半老,依然风采不减当年。她和春花的年纪差不多,可是看起不,她比春花年轻四五岁。
我急忙站起来,说道:“玉凤,你好!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漂亮!”
“石头,一看你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么会说话。我都成老太太了,还漂亮啥。”说着玉凤和我握了握手。
“玉凤,你是不放心,还是离不开金龙,怎么他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铁柱和玉凤调侃起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玉凤回敬了铁柱一句。“我跟着他干什么,要不是他打电话说石头回来了,我才不来呢。你看人家石头,到底是上过大学的人,说话文质彬彬的,又潇洒,又有风度,你看你这副德行!”
在铁柱和玉凤互相调侃时,春花出去了,很快她拿着菜单,带着一对青年男女进了包房。我打量了一下两个年轻人,男的长得很像春花,不用介绍,我也猜到了他是春花的儿子。春花指着两个青年对我说:“这是我儿子明俊和儿媳妇梦玉。金龙他们都见过,只有你还没见过。”
我站起来,和两个年轻人握握手。然后春花对儿子儿媳说:“这是你们的谷叔叔,我们这些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伙伴。”
“谷叔叔好。”明俊和我握握手。
春花说:“我们几个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在一起,后来只有你谷叔叔考上了大学,走出了这小山沟,到大城市工作。”
“一看就知道,谷叔叔是个有学问、见过大世面的人。”梦玉说。
明俊把菜单放在我面前,说:“谷叔叔,请点菜!”
我接过菜单,点了个酸菜血肠。小时候我非常喜欢吃这道菜。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来探亲,妈都到农贸市场买几根血肠炖酸菜给我吃。我点完菜,把菜单递给了金龙,让他继续点。金龙点了一个菜,又把菜单交给玉凤,大家每人点了一个菜。最后轮到春花点菜,她点了两个,凑了八个菜。
点完了菜,明俊说:“妈,今天你就在这里陪在座的各位叔叔、阿姨,不用下厨了。”
明俊的话让人觉得他非常懂事。春花对儿媳说:“梦玉,那就辛苦你了。”然后她又对儿子说:“明俊,你给我们拿两瓶白酒来。”
明俊很快拿来两瓶白酒。我一看酒瓶上的标签,是60度老白干!看来其他人一定是经常来这里,这些人喜欢喝什么酒他都知道。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等着上菜,上了四个菜之后,金龙先给我倒酒。我看看酒杯,如果倒满了,一杯酒差不多有二两。斟到半杯时,我不让他再倒了。金龙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南方,我知道南方人很少喝高度白酒,照顾你一下,让你喝半杯。”说完他收起酒瓶。
“金龙,你可不能偏心眼,你要是给石头倒半杯酒,我们也喝半杯。”铁柱说。
金龙无奈地看看我,我只好让他把酒杯倒满。然后他又给其他几个人斟酒,每个人的酒杯都倒满了,连春花和玉凤也不例外。我从来没喝过六十度的老白干,可是金龙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我担心杯子里的酒喝完了他们再给我倒,那样的话,我可能回不去家了。
斟完了酒,金龙端起了酒杯,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就像石头刚才说的,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现在咱们都是快五十岁的人。想起小时候的事,就像昨天一样。那时候咱们几个差不多天天都在一起,谁遇到困难大家都去帮忙,谁有好吃的也都分给大家。现在回头看,那时候的我们,既单纯又讲义气!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帮助别人谁也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现在找不到那么纯洁的友情了!这些年咱们聚会总是少一个人,现在石头回来了,咱们终于凑齐了。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心里非常高兴。”说到这里金龙端起酒杯,接着说道,“这杯酒足有二两,如果一次喝干,石头可能有点儿招架不了。我看咱们就每人喝一口,多少不限。”说完,他一口喝下三分之一。其他人也都按照他的标准喝了一口。
虽然金龙关照我,可是让我一口喝下那么多老白干,对我来说还真有点儿难度。不管怎样,也得意思意思,我只好闭上眼睛喝了一大口。这一大口酒下肚,胃里顿时像着了火一样。
金龙敬过酒之后,坐在他旁边的玉凤拿起酒瓶,把我们的酒杯倒满,然后说道:“我们这些人小学没毕业遇上了文革,初中毕业后下乡,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石头不仅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重点大学,我是打心里佩服。石头考上大学时我和金龙还在农村,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俩都替他高兴。孩子上学以后,我常常向他提起石头,鼓励他向石头学习,争取考上重点大学。孩子没有辜负我的苦心,考上了重点大学。我敬石头一杯。”说完,玉凤把洒杯端到我面前,我与她碰了一下杯。然后她自己先喝了一口,我和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