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驮着衣雪、重明和墨精在黑夜里疾驰向双镜镇，重明有些沮丧和心不在焉，墨精则是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有衣雪牢牢抱住麒麟的脖颈，目视前方，提醒麒麟注意前去道路的方向，或者为它拨开斜伸过来的树枝，在这样的时刻，穿着朴素的衣雪才是麒麟的主人，成为屈原在《九歌》里记述的山鬼，当然了，如果身边再跟着花狸和猿猴这些动物，用上桂木为旗，以各种香草为饰物，那么就更加贴切了。
“你知道去双镜镇的路吗？”衣雪小声说道。
麒麟道：“以前跟重明哥他们去过一回，还隐约记得道路。”
“可现在是黑夜呀，是否会走错？”衣雪不无担忧。
麒麟则道：“上次我们去的时候也是在黑夜，小熙领的路，我当时坐在驾驶台上，纵然是在黑夜里走过的路，但我作为妖兽，还是把路径记住了，会把你们顺利送到那里，不会出错。”
“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衣雪突然神色紧张，眼睛发亮，“前面路上有倒掉的大树，小心。”
“知道。”麒麟飞跃而起，轻松跃过，继续沿着道路奔跑下去。
衣雪回头，对重明和墨精道：“你们两个没事吧？”
“麒麟刚刚一跃确实很高，好在我抓住了重明的头发，没有被颠簸下，说实在的，多亏了重明的头发。”始终站在重明左肩头的墨精把一束头发拿给衣雪看，很是自豪于自己的聪明睿智。
“我也没被颠簸下是因为我抱紧了麒麟。”重明说过，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对墨精说道，“拜托，墨精先生，你能不能别拽头发，小姑娘打架的时候才喜欢这样做，其实你只需抱住我的脖子，就能稳住身子，对不对！”
“我主要看你垂头丧气，愁眉不展，才想到这个办法，你看你都精神多了，说明办法很有用。”墨精侃侃而谈，冠冕堂皇。
衣雪笑了起来：“重明哥，看来墨精先生是为了你好！”
“是啊，原来墨精先生是为了我好，那么为让我保持有精神，墨精先生就请继续吧。”重明不无自嘲地道，“等到双镜镇，我要好好感谢你。”
“都是好朋友，说什么感谢的话，那样的话不是太见外了，也显得我很势利，断断不可，但如果你真的发自至诚，想要表达谢意，我也是可以接受你的好意，你也不用要买什么昂贵的礼物，有漱泉珠或者辟尘珠那样的珠子给我一颗就行了。”墨精油嘴滑舌，呈现出为老不尊的模样来，简直不像是活过上千岁的妖，而是个刚出茅庐的小道士。
“墨精先生果然不贪心，小小的要求也毫不过分。”重明兴致高昂起来，精神奕奕。
墨精哈哈大笑：“还是重明最懂我呀。”
“快别说笑了，有件事我要问重明哥。”衣雪说道。
“什么事？”重明不解，静静看着衣雪。
墨精道：“还有别的事情吗？我们现在好像只有赶去双镜镇这件事。”
“没有发现那件事，是因为墨精先生太疏忽大意，明明在眼前也看不到。”衣雪保持回头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说，“你看看重明哥和以往有何不同？”
墨精匆匆看了一眼：“没有什么不同，要说有不同也就是刚才还比较死气沉沉，现在精神焕发，仅此而已。”
“你竟然不能看到。”衣雪摇头，“看眼睛，看眼睛呀！”
“眼睛。”墨精飞到重明的脑袋上，抓住一缕头发，倒挂金钟地垂下身子，去看重明的眼睛，“双瞳还在！”
“就是啊。”衣雪道。
墨精像是发现了很奇怪震惊的事，面露惊叹之色：“以往的时候重明也有使用过目生双瞳的本领，双瞳里射出金光，对付敌人，然后双瞳会很快消失，眼目里只剩下正常的眼瞳，而现在陡然出现的双瞳居然不再退去，而是成为一种恒常的存在，那么从今以后重明都会以双瞳的模样面对大家，面对这个世界。”
衣雪道：“古往今来，眼睛里有双瞳并且始终存在的人寥寥可数，也不过是项羽、晋文公重耳、后凉皇帝吕光、北齐皇帝高洋，写出‘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南唐后主李煜，隋朝将领鱼俱罗，还有造字圣人——仓颉。如今重明哥身上也出现相同的景象，莫非是要成为皇帝或圣人吗？”
“就算不是皇帝或圣人，那至少也是天下妖族之主。”墨精激动地道。
“我眼睛里的双瞳真的还在？”重明有点迷糊，现在很想要有一个铜镜，对着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你们不会合起伙来戏弄我吧。”
“我们没有撒谎，双瞳真的还在。”衣雪和墨精异口同声，“你好好看看我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的身影多出来一个？或者去看路边的树木，树木有没有变多？”
重明依言照做，看过片刻说道：“你们没有多，都没有多。”
“你无法看到自己的眼睛！”衣雪沉思。
“我们又没有镜子。”墨精有些为难，“这可怎么证明？”
麒麟插口道：“这很容易，前面有条河，可以用河水当镜子。”
洁白无瑕的月色中，一条河流横绵在那里，泛着银色的水波，麒麟跑到水边停下，衣雪、重明和墨精都跳落下来，重明一点点走向水面，要去照看自己眼睛里有没有恒常存在的双瞳，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对于重明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因此麒麟、衣雪和墨精没有上前，他们待在那里，静静望着重明走去，像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衣雪依靠着麒麟，麒麟低垂头去触碰衣雪的头发，像个少年似地轻轻一吻。
墨精小道士飞在半空，想要看得更清楚！
重明走到水边，蹲下身子，看向水面，借着银白的月色，他看到了水中沧月的倒影，看到两岸树木水中郁郁葱葱的模样，也看到水中在沉睡的小鱼，以及许多的水草和淤泥，等到微弱的涟漪彻底归于虚无，水面变成真正的铜镜时，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也看到眼睛里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恒常双瞳。
双瞳一大一小，分别布于两个眼中，犹如天地之日月。
······
不知过去多久，空芜无垠的田地间突然浮现出一座灯火辉煌的镇子，镇子里楼宇和屋舍交错，宛如大鱼身上的鱼鳞，俨然气宇不凡的人世州镇，可是细细去瞧就会发现不同之处，蓝色的鬼气在坊间弥漫，行走之人常常会变成蝲蝲蛄，枯坟和墓碑隐在路边的黑暗里，庙堂里供奉着阎君，一个个挂在房前或者屋中的灯笼上面绘画着世间百鬼，百鬼的形象老生常谈，能从年画和画家的画作里看到类似的影子，而在百鬼之外则是役使百鬼的神荼和郁垒，有的上面会是年轻貌美、宛如神明的女子——神郁娘娘。
这里就是镜花水月的双镜镇。
镇子边缘处的那棵大槐树耸立云端，苍翠繁茂，近来时节已到，挂满了宛如明珠的槐实，纷纷垂落，而在槐树下面的树根处，落叶和枯草之间已无与小熙面容很像的瓷俑，只有几只蝲蝲蛄待在那里，像是睡去了。
重明、落落（已从麒麟变回人身）、衣雪和落落肩膀上的墨精留恋地看着瓷俑，然后迈步走入镇子，天空挂着明月，身后是长长的树影，耳边还有蝲蝲蛄让人忘记尘世烦恼的鸣唱，一切都是那么安然，那么惬意，而他们刚刚走出不远，迎面就走来了猫容婆、赤水女子献、缢鬼、刀劳鬼、小儿鬼、雷鬼、蓬头鬼、墓鬼以及伥鬼等二十余个鬼物，他们也都是神郁娘娘的手下，《百鬼录》榜上有名的。
猫容婆走过来，面对重明：“你们终于来了！神郁娘娘知道你们要来，特命我们来迎接你们，请跟我们走。”
“神郁娘娘已经知道了，好厉害。”重明赞叹道，然后和肩膀上有墨精的落落、衣雪跟着猫容婆等而去。
猫容婆道：“神郁娘娘预感到妖族的劫数来临，那么也就很好推测，因为你们的书在这里，肯定是要来取的。而且你们不来，恐怕还会有别的妖来，想要把书抢走，因此这书现在成了烫手山芋，只希望你们快点来，把书交还，神郁娘娘也算完成了答应你的事。”
“我好像把神郁娘娘扯入浑水当中了。”重明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这样说，毕竟当初是神郁娘娘主动要求保存书的，再说了，就算别的妖来，神郁娘娘和我们百鬼一起，也未必就会怕百妖。”猫容婆言语里不无自豪之意。
重明附和：“是的，就算卫光他们找到这里，也要忌惮三分。”
衣雪初来乍到，对这个只在夜晚出现、街巷上随处可见成群蝲蝲蛄的镇子很是好奇，见了猫容婆和赤水女子献等鬼物后则是陡然生出三分畏惧，三分好奇，认真地听猫容婆和重明的对话，这时候插嘴说道：“神郁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猫容婆微笑道：“是个比你大几岁的女子。”
“对待百鬼很友好的女子。”赤水女子献补充道。
刀劳鬼、伥鬼等也发出一串鬼笑：“小姑娘也是很美的，又很有来历，长大后可以成为百妖之中的出色人物。”
“多谢你们看得起。”衣雪有少许害羞，“那神郁娘娘是妖还是鬼呢？”
猫容婆道：“既不是妖，也不是鬼，但我们都要听从她的吩咐。”
“神荼、郁垒的后人，姿色倾城，比肩神明，百鬼之主。”重明给神郁娘娘的身份一个总结，从而解决衣雪的疑问。
猫容婆和赤水女子献等听到重明的话表面平静，内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毕竟神郁娘娘是他们的主人，他们不好在评论里加上誉美之词，而誉美之词出自重明这样的外人之口，既显得格外恰当，也真实证明了神郁娘娘身份的尊贵。
“对了，还有一事要告诉你们，在等你们的还不止神郁娘娘呦。”猫容婆故意卖个关子。
“还有谁？”重明道，“莫非是我师父。”
“不是。”猫容婆看破不说破，故意吊他们的胃口。
落落道：“是秋练姐姐？难道是神郁娘娘从卫光那边把秋练给抢过来了。”
“不是。”猫容婆和赤水女子献彼此相视，轻轻摇头。
衣雪忽然想到自己的哥哥，觉得要是在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郁娘娘那里等着他们的是她的哥哥的话，她肯定会惊喜无比，快乐地要死，然而她的哥哥是死在她手里的，又怎么可能复生，只是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会是我的哥哥吗？”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哥哥，但也能肯定不是。”猫容婆道，“因为那个人是个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