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医生...纪医生？"孟德施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声音在咨询室略显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纪医生依然保持着那个标志性的姿势——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的轮廓格外锋利，食指横在上唇，眉头微蹙。窗外的香樟叶影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啊？"他突然回过神来，这个反应让孟德施有些意外。往常的纪医生总是游刃有余地接话，时不时抛出几个恰到好处的玩笑，仿佛所有心理问题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孟德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他刚刚向纪医生提起闻思晓——准确地说，是隐去姓名地谈起这位女记者，以及她与自己讨论的近期新闻事件。
昨天放学后，他和闻思晓约在龙大附中旁的咖啡馆见面，也就是他们第一次认识时去的那家。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咖啡馆，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店内人声嘈杂，西装革履的白领们对着笔记本电脑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
闻思晓踩着细跟短靴快步走来，驼色的风衣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摆动，隐约勾勒出曼妙的腰线。她今天显然匆忙出门——褐色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耳后，银色花瓣的耳环随着步伐摇曳。她眼睑下淡淡的青影透着一丝疲惫，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
"抱歉，刚从报社赶过来。"她略带喘息地说着，将手提包甩在了一旁的座位上。
孟德施注意到她涂着玫瑰色指甲油的手指有些发抖，却依然利落地从包里抽出一叠文件。纸张散落在桌面时，她下意识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唇瓣："最近这两天的新闻你看了没有？"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急切，连带着胸口也微微起伏。
孟德施微微蹙眉，轻轻摇头表示不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杯中的拿铁已经不再冒着热气。
闻思晓撇了撇嘴，红唇抿成一条细线："没看也没关系。"她突然前倾身体，风衣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你知道《人心谜局》的制片人周己庄前两天死了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孟德施的指尖在杯壁上顿了一下。周己庄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妹妹月澜最近总在他耳边念叨的电视剧《人心谜局》的事。他记得这是改编自黄银新那部小说《无言的她》——讲述了一个来自边陲小镇的贫困女大学生来到大都市求学，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走向犯罪道路的故事。
"一个制片人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孟德施语气平淡，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闻思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他欣赏她这股执着劲，却又担心她过分关注这些危险的事情。之前的委婉提醒显然没起作用。
闻思晓没注意到他的走神，继续道："而且就在这几天，女演员卫纤慧也死了。"她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桌面，"初步判断是自杀，而周己庄是在川建区出的车祸。我知道你可能觉得..."
她突然停住，敏锐地捕捉到孟德施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杯子。
"怎么了？"闻思晓眯起眼睛。
孟德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前几天刚去过川建区，找王雨晴的母亲。"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但脑海中却浮现出烂尾楼出现的“黑影”。
"啊，对了！"闻思晓拍了下额头，栗色长发随着动作晃动，"你今天本来就是要说这个的。那边什么情况？"她的表情瞬间从侦探般的锐利转为关切。
孟德施轻轻搅动着已经凉透的咖啡，简短地向闻思晓描述了拜访王雨晴母亲的经过。说到对方对女儿的事一无所知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杯沿，发出细微的叮咚声。
"这样啊......"闻思晓的睫毛低垂，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抿了一口咖啡，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桌面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整个人像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
沉默片刻后，孟德施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听说过蓝裔会和川龙帮吗？"
闻思晓猛地抬起头，一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到眼前。她皱着眉头将头发别到耳后："那是什么？"声音里带着困惑。
孟德施摆摆手，嘴角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没事，就是在川建区听几个混混提起的。"他的视线飘向窗外，"大概是当地的什么地下组织吧。"
闻思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突然，她像是下定决心般直起腰，动作利落地从文件堆里抽出几份资料。"我先记下这个线索。"她边说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不过现在，我们还是说回正题。"
闻思晓的食指停在周己庄资料的一处红圈上，指甲修剪得很短，好像还有些残留的指甲油未完全清理掉。"看这里。"她将资料往孟德施面前推了推，"我认为周己庄的车祸和卫纤慧的死亡有关联。"她的手指又移到卫纤慧的资料上，在另一处红圈点了点。
孟德施低头审视着两张照片。周己庄的脸他并不熟悉，那晚距离太远，他无法确认被分尸的男人是否就是此人。但根据新闻报道的时间推算，可能性很大。至于卫纤慧，当时逃跑的女人身影模糊，他根本没看清长相。
两份资料中被红圈标注的部分，都指向《人心谜局》这部戏。
"周己庄筹备这部剧时，"闻思晓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击，"原定主演是张兰伊。但后来两人闹翻，张兰伊单方面退出。周己庄不得不重新物色女主角，卫纤慧是候选人之一。"
孟德舒皱眉，仅凭这一点，很难将两起死亡联系起来。
"原本《人心谜局》前几天要开发布会，"闻思晓继续道，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周己庄出事取消了。但今天得到消息，剧组换了新制片人，正在重新接触张兰伊。"
她的手指突然收紧，将资料的边缘捏得起了褶："我怀疑张兰伊不希望周己庄找到新主演......"
孟德施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你认为张兰伊策划了这两起命案？"他摇头，当红艺人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至少有关联。"闻思晓松开手指，资料上的折痕慢慢舒展，"但我不认为张兰伊会亲自动手。"
孟德施双手摊开，故作不解地问："既然你有这种推测，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闻思晓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她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银色花瓣耳环在顶灯照射下反射出冷光。"警察？"她轻哼一声，"他们只会把案件细节捂得严严实实。作为记者，我的职责是在掌握确凿证据后，第一时间向公众揭示真相。"
孟德施的目光被那对晃动的耳环吸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表表面。
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黑影"似乎会优先锁定负面情绪指向的目标。就像王雨晴事件中那样，当那个副校长对她图谋不轨时，"黑影"立即将其列为首要攻击对象。
如果周己庄真是那晚被"黑影"撕裂的男人，按照过往经验，他和逃走的女人之间必然存在极深的仇怨。那个在烂尾楼里仓皇逃离的身影——比起已死的卫纤慧，当红的张兰伊似乎更符合这个角色。毕竟"黑影"通常只会在情绪爆发的当下出现，不太可能事后再度现身清算。
但这样一来就产生了新的疑问：若真与"黑影"有关，为何会有正规媒体报道？
"你..."闻思晓突然前倾身体，打断了他的思绪，"在想什么？"
孟德施的拇指停在表盘边缘："我在想，上次你提到王雨晴案时，不是猜测与什么所谓的政府秘密实验有关吗？"他直视闻思晓的眼睛，"这次怎么没往那个方向调查？因为这次案件有官方报道？"
闻思晓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笔"啪"地掉在桌面上。她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仿佛突然抓住了某个关键线索。
“不对。这件事也可以和王雨晴的事件一样，但是问题在于，周己庄是一个社会名人，所以他的突然失踪，政府不可能像一般老百姓那样压下去，所以只能引导舆论。”
孟德施微微颔首，闻思晓的推测确实解答了他部分疑惑。但此刻他只想终止这个话题——连日来关于"黑影"的困扰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他看了眼手表，突然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档案纸页在他动作带起的微风中轻轻颤动。
"这些事情，"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停顿了一下，"还是交给警方处理比较好。"
窗外的暮色已经笼罩了咖啡馆，玻璃上倒映出闻思晓欲言又止的表情。
咨询室的挂钟指向下午四点。纪医生调整了下坐姿，黑色高领毛衣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皱起。
“啊，关于周己庄和卫纤慧的新闻，你有看网上怎么说吗？”纪医生缓了一下神，开口问到。
孟德施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最近太忙，没时间关注这些。"
纪医生若有所思地点头，肩膀的线条明显放松下来。他又恢复了以往的那种悠闲的状态："听说你妹妹转正了？"他的嘴角浮现出惯常的温和弧度。
“啊是的，谢谢，还得多托您照顾呢。”孟德施不自觉地伸展了一下身体。
"谈不上照顾，"纪医生摆摆手，袖口露出了一串淡褐色的手串，"我一个月也来不了几次医院。她适应得如何？"
"还不错。就是搬去职工宿舍后见面少了。"孟德施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今晚约好要庆祝一下。你要一起吗？"
纪医生笑着摇头：“我就不了，还有工作要忙。”
——
暖黄的灯光下，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孟月澜的笑脸。她夹起一片涮好的牛肉，眼睛笑得弯弯的："哥，今天301床的老张头终于愿意吃药了！"她小心地吹着热气，"就是那个总说听见收音机声的老先生。"
孟德施笑呵呵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你小声点，注意保护病人隐私。"
"哦哦，是哦。"孟月澜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继续道，"上周他还把药藏在假牙下面呢。"她突然板起脸，模仿老先生的语气："'这药片里有窃听器！'"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被辣椒呛得直咳嗽。
孟德施连忙递过酸梅汤，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兴致勃勃地说："艺术治疗室新来的小姑娘，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用筷子在蘸料碗里画着圈，"虽然只是说了句'蓝色好看'，但刘主任激动得把调色盘都打翻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撅起嘴："不过王主任就总板着张脸。"她做了个夸张的严肃表情，"我们私下都说他该去挂个心理科看看，哈哈！"
火锅的热气在她面前缭绕，衬得她脸颊红扑扑的。那些在常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进步，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像打了胜仗一样值得庆祝。
送妹妹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带着秋天的凉意。孟月澜哼着歌走在前面，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妹妹安全走进宿舍楼，孟德施长舒一口气。或许真该像自己劝闻思晓那样，放下那些执念——他抬头看了眼星空，第一次觉得"黑影"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孟德施哼着小曲走进小区大门，晚风轻拂过他的面颊。这是自"黑影"事件以来，整整一天都没有被那些陌生记忆和痛苦情绪侵扰的日子。虽然前几天，他还觉得那些记忆和情绪在一点点侵蚀着自己，但那些担忧，被孟月澜幸福的笑脸一扫而空。他甚至在电梯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领，嘴角不自觉地挂着笑意。
正当孟德施把钥匙插进锁孔时，他的手指突然僵住了——门锁没有发出熟悉的咔哒声。他清楚地记得早晨离开时用力上锁的手感，现在门却微微虚掩着，留着一道不足一指宽的缝隙。
孟德施咽了一下口水，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腹已经按在了紧急呼叫键上。他的脑海里迅速思考着可能性。
窃贼？不太现实——他这个住在老旧小区的穷教师，家里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台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电脑。
难道是那些调查王雨晴事件的警察查到了自己？又或是那天殴打的几个小混混找上门来了？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感觉顺着门缝流淌出来，像无形的触须轻轻拂过他的皮肤。
这不是普通窃贼会留下的气息。孟德施的手悬在半空，屏住呼吸仔细感知着——屋内确实存在着某种情绪波动，但与"黑影"带来的那种撕裂般的痛苦不同。这种波动温和而熟悉，就像...就像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时那种微妙的共鸣。
"进来吧，等你很久了。"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屋内传来，带着烟熏过般的粗粝感。
孟德施的手停在门把上，目光扫向走廊两侧紧闭的邻居家门。他压低嗓音："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右手在口袋里已经按下了报警电话的拨号键，拇指悬在通话键上方。
"就像你能感知到我，"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也能感知到你。"烟灰掉落的细微声响从屋内传来，"所以你知道，我没恶意。"
孟德施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缓缓推开门，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对方约莫三十五六岁，古铜色皮肤下包裹着精瘦的肌肉，指间夹着的香烟在昏暗里明灭。烟灰被随意弹进茶几上的塑料杯中，已经积了小半截。
"咳咳..."孟德施皱眉掩鼻关上门，"你到底——"
"如果以时间上来看的话，"男人抬头，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吐出的烟圈在两人之间缓缓扩散，"你该叫我声前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