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把她的手推开的时候,她已经对此死心了。丁无痕现在正把掉落的卡扣用AB胶粘回去。
“是哦,这个按扣的确有个切面。”他在手上摆弄一番后,顾自喃喃道。
她已经不想回应,反正事实已经证明了她刚才所说得的确是对的。
只是,在这五次里,丁无痕从来没把她的话当作一回事。
因为,他的自信?他的执着?NO。
答案是,他已经不爱她了。
她与丁无痕之间的关系现在只不过如此。不想对任何事再浪费唇舌,连‘嗯’这样的应答都觉得奢侈。她早已嗅出空气中弥漫的腐朽味道。
只不过,此刻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她看着丁无痕正反方向反复尝试,确定之后才把卡扣按压回去。她现在有点看不清面前这个人,唯一看清的只是,他从没相信过她。
哪怕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个人离不了另一个人的唯一办法,不是什么谁抓谁的胃。而是,谁习惯了谁。她与他之间,谁也没有习惯谁。
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忙了。确切来说,不是帮忙,而是他已不再需要她。想到这,索性起身走到阳台透透气。还没踏出门槛,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伴随着打电话,“你好。我要订花……”
他定是带着修好的单肩包出门去了。今天周末,他除了去找那个女人,还能去哪?
那花,不用说也是送给那女人的。
可能是女人的生日。可能是认识纪念日。
无关紧要。心如止水。
但凡她与丁无痕闹矛盾时,他总会用她创造的价值来衡量她是否有权利这么做。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创造价值的多与少来判定两个人之间谁更有权力去做某件事。
可能,她与他之间仅剩权力和价值了吧。
也许正因如此,她更确定了一点。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哪怕力量薄弱,依旧谁都不可依赖,李冒不可,杜鹃不可,哪怕是睡在你身边的人,丁无痕,也不可。
唯一要做的只是,努力展翅,然后高飞。
一切早就变味了,变得恶心。她甚至不会再设想要吃草莓蛋糕就会有人帮她去买这样的童话。
她相信,从此以后,她也会做到不爱吃草莓蛋糕的。那是小女孩的情怀产物。她只能泯灭最真的一面,来这样恍惚的继续下去,直到终于被叫停为止。
她宁愿自己躲在无人角落舔舐伤口。
这样想着,很多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她仔细回味当年送她玫瑰的A,那个杂草堆里躲雨的夜晚,她点头的那一刻,A兴奋得从上衣内侧小心翼翼得取出一朵红玫瑰递向她,眼眸温柔如水,“我爱你,我的女孩。”
但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某种情怀,总因稀有而珍贵。
她向来就是一个直接的人。如同方才第五次把她的手推开的时候,她鼻头瞬间泛酸,隐忍着苦楚,盯着他的双眼,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冷不防郑重道:“我可不可以吻你?”
说这话时,像是一个囚犯在等着法官宣布罪行的结果,即便带着自知之明,却依旧抱着无比侥幸的心理。她其实就是一个囚犯。只不过,这个囹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而已。可惜,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
如果这样,那也是个有趣的人。人总要让自己变得有趣一些,不论男女,并没什么好羞赧的。否则,那会是多么的无味,即便使劲吞口水,也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当他脱口而出‘你可以去死了’的时候,终于明白,这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他希望她死。或许唯有这样,方可摆脱一切繁琐的手续,图个自在轻松还可以得到所有。于她来说,除了加深愤怒以外,一点也不奇怪。
这是结婚一年半以来,第五次从丁无痕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了。
——“你活着有什么用呢?”
——“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你就应该被车撞死!”
——“你现在就去死!就从楼上跳下去!”
——“你可以去死了!”
即便都是死,但恶毒程度还是有所区别。这五次,每次都层层递进,每次都愈演愈烈,每次都迫不及待,直到变成一种命令。
祸从口出。她忽然想到这个词。
一个人若屡次否定另一个人的价值,实则和谋杀没什么区别。
对此,只觉悲痛。她不认为今年已经25岁的她应该再掉半滴眼泪,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热泪纵横,落泪无声,尝尽个中滋味。
分不清对错,也就不会认错。
他们彼此从来不说对不起。彼此从来没有道过歉。相信他们之间永远也不会有。也没有机会再有。不知为什么,她竟对他们之间的这一特性只有四个字才可形容,深信不疑。
二十五年以来,她从来没有快乐过。若梦瑶姥姥对她的在意,A对她的关注,郑爱李对她的照顾,她流过一种名叫‘感动’的热泪,但这一切与二十五年相比,不过杯水车薪。
她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木偶,表面像是风平浪静,可实际上,任命运摆布的同时,还被打心底永远鄙视与捉弄。
有些人,注定错过;有些人,注定遇见;而有些人,注定承受。
也许,她就被判定‘注定承受’。
——“我看到了。”忽然,一双手抚摸她的脸。
——“你看到什么?”
——“你眼里的伤痕,还有……”
——“什么?”
——“不甘心。”
A说,你有一双无辜的眼睛。可惜,这双眼睛看见的永远只是人间的各种悲痛各种凄惨。就好像在投生时点亮你的火光只是世态悲凉,被赋予黑暗力量那般。我多么希望能够消灭这股力量。孩子,我对我对你犯下的一切过错,真心对不起。
人在世间,莫过求爱。如果能有一场浪漫爱情,就像书中那样描述的,我想吃草莓蛋糕,你就跑去买,买回来之后,我又不想吃了,把它扔出窗外。而对方却不会因此而动怒,不会朝你咒骂:浪费粮食,你会遭雷劈的。
虽然浪费粮食不对,但他们只谈偶尔任性却能得到包容的爱。
这种爱,世间多的和米一样,但她无缘得到。也许,可能,曾经也是有过的,只可惜,转瞬即逝。
一点余温都不曾留下。
如果有,即便只活30岁,25岁又有什么关系。每每如此,每每咒骂,更加看透,人生的确生无可恋。
死有什么可怕。只是对今生不快的一种解脱。她可以允许自己死,可以允许丁无痕带着利用她创造出现有的一切和别的女人享受成果。
那个时候,她天真得以为,他替她买保险,是有多在乎她。在她眼里,他和天空一样真实。
于是,看也没看就毫不犹豫得签下大名。
之后,便是他体内的兴奋带来一场经久不衰的欢愉。
而现在,一切明了。
他会想,现在如果没有你,会有多好啊。他如此优秀,绝对找得到比她好上万倍的女人。
他心里应该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有时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在这个世界消失,他的表情应该是轻松愉悦的。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本应就是独立的存在,没有谁离不开谁。那种纯粹的独自守候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一直以来,她就是一个被诅咒的人。
“丁无痕,你心里就这么想过。我知道。别否认。要不然,你就不会将“你就应该被车撞死!”“你现在就去死!就从楼上跳下去!”“你可以去死了!”这样的咒骂随心所欲,脱口而出。
能说出这种话的,实际也该到头了吧。即便附和也不能如此恶毒。但我看得出,你的,不以为然。
和爱的人,那叫做爱。否则,只是上床。那种感觉,机械运动,解决所需,而已。
是啊,如果我死了,会有多好。
我知道。看得透。看得开。
你总问我给你带来什么。但我深信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大。至少现在不是现在的样子。
又或者,你背着我又干了些什么。
关于‘死’这个话题,从小就被诅咒了。所以,丁无痕,你就换个新鲜的符咒吧。”
她一动不动得站在原地,目光没有焦点,喃喃自语。
忽然,她的褐色眼眸变得越来越大,像是打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里头的世界乌云满天,呼呼狂风穿梭盘旋在暗黑得令人发毛的空中,仿佛幽冥之界厉鬼声嘶力竭的哀嚎,凄厉刺耳。
空气因凝滞而变得粘稠,如泥沼那般,包裹无数干枯的手,举起又垂落。他们绝望得嘶吼,干瘪的嘴唇一张一翕,发出奋力挣扎,如此反复无谓的抗争。
惊悚得令人浑身颤栗。
越挣扎越陷落。终于,只看见黝黑浓稠的粘液表层发出无数个气泡,咕噜咕噜得响,就像煮沸的开水顶着锅盖,力图推翻跳跃而出,寻得自由。
所有的一切开始断断续续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死寂得令人想自我毁灭。
突然,一个挺拔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虽隔了些距离,但依旧遮住了眼前幽暗的世界……
那个身影站在对面一个宽大的阳台上……
似曾相识。
不知是爱上那个足有20平米毫无阻挡的通透阳台,还是喜欢上那个偶尔会靠着阳台栏杆,因日光照顾不暇而沉浸在一半黑暗的模糊的脸......
突然,他回头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半晌,身体飘向空中,很快就优雅地落在她面前,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失魂落魄的她,然后将她猛一把拉入怀里,紧紧裹住。
“我知道,你总会来。”她的泪如决堤之坝,倾泻而下,浸染他胸前的一大片衬衫。
渗透他的心,冰凉刺骨。
“你如此,看得我心碎。”
“是不是只要我如此,你就会出现?”
“……”
“如果这样,我宁愿永远悲伤。”
“但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有你,就快乐。”
“傻姑娘。”
——“你活着有什么用呢?”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
“我活着有什么用呢?”
“怎么会没用呢?任何人都有他们存在的价值。”
“如何才能体现价值?”
“你要活下去,你能活下去,这就是你的价值。只有把自己放在对的地方,和对的人交往,才会激发你最大的潜力,发挥你最大的价值。否则,只是明珠暗投,甚至平平庸庸一文不值。而他,并不值得你的爱。”
“你知道吗?你的怀抱就是一座大山,厚实温暖,坚定安全。我用二十五年的味觉,尝尽人间沉淀的苦痛。聚散无常,唯有在你这,如此真实的伫立在你的怀里,才感受到点亮人生的火光熊熊燃烧。
让我看清你。”
她欲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置身于某个餐厅。淡淡灯光如梦似幻,轻柔音乐空中蔓延,一世伤痕悄然而逝。
他并不是服务生,却把一杯可乐亲手放在她面前,抬眸凝望,“我对你最直接的表白。”
她见着那是一双精瘦的手,修着平整的指甲。即便只是看一眼,也会让你产生强烈的归属感。
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的手会长成像他这样的。
或者说,她认识的男人太少了,连十二星座都凑不齐。
她的目光就顺着这样的一双手向上漂移。
其实,一进这间餐厅,她就注意到他了。可能是因为那个强大的怀抱,因为他过于淡定和温和。
她总是善于察言观色,把结论埋在心底,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利用它。
“你的手和你的脸一样漂亮。”她挑逗,以此来刺激她许久麻木的神经。
丁无痕可以出轨,她为什么不能移情别恋?
他们持续爱上有家室的男人或女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在寻找爱情,而是在寻找一份内心的缺憾和依靠,寻找一份寄托和享受。他们大多喜欢的不是所谓发自内心的爱,而是拥抱。
不知丁无痕的新欢是否如此,但她现在的挑逗,感受却是如此。
听到这话,他抬头用笃定的眼神盯着她,然后双颊爬上一丝羞赧和不知所措。
她心里笑着,这也太可爱了。
越是可爱的男人,就越想看他们的不知所措。你会因为这样的不知所措而沾沾自喜。
但也会于心不忍,就比如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为了缓和他的尴尬,她继续道:“可是,可乐为什么要用吸管呢?”
“因为吸管与饮料是绝配,同时吸管可以减少饮料在口腔的时间。它会保护牙齿,避免受到伤害。”
“那你做我的吸管好不好?”
他再次笃定得看向她,可落在她的眸里,却若隐若现。
近在眼前,却看不清。
他是故意的。她知道。
她突然有点生气,不想喝可乐了。
“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当然。”
他脸部紧绷的肌肉因为这句话终于有所放松,就像得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很快将灌满的水杯放在她面前。
“你知道水加什么,会比加糖更甜吗?”她转而笑得妩媚。
“什么?”
“加我的V信。”
话音刚落,莫名再次回到阳台上,再次回到熟悉的怀抱,依旧被裹得紧实。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傻姑娘,过瘾了吗?”
“刚才那个就是你对不对?”
“……”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让我看看?”
“……”
一声刺耳的“嘶啦”声粉碎了她仰望他的梦。
对面哪栋楼又在继续整修了。
所有的幻想皆因伤痛而起,才会被迫编出各种各样的故事,然后麻醉里头,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