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造局的钟声还在檐角震颤,陈墨的铅手已攥着那半把染坊剪刀冲出市舶司。剪刀刃口的靛蓝结晶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将青石板上的"吕"字映得如同鬼火。赵三的银针始终悬在陈墨后颈三寸处——老仵作太清楚,铅毒入脑的人受不得半点刺激。
"鼓楼方向。"
额尔赫的刀鞘指向北面天空。那里飘着缕诡异的灰烟,不是炊烟,倒像是某种纸张燃烧后的青白絮状物。三人穿过暮色中的街巷时,陈墨的铅手突然不受控地划向墙壁——金属指甲在砖面上刮出五道白痕,砖缝里渗出的竟是混着银粉的墨汁。
鼓楼下的景象让三人同时止步。
十二名戍卒整齐地跪在刻漏旁,每人脖颈都套着条靛蓝色的丝绳——正是织造局用来缢蚕的那种。最前排的戍卒手中捧着铜壶滴漏,壶嘴流出的不是清水,而是粘稠的黑血。
"不是自缢。"
赵三的银针探入为首戍卒的鼻腔。针尖带出的不是血块,而是半截被浸透的黄册残页。当老仵作展开纸片时,"雍正四年"的字样正被某种液体腐蚀,逐渐变成"顺治十八年"。
陈墨的铅手按上铜壶。
触到金属的刹那,壶身突然浮现无数细小的凹点——正是户部量银器上才有的校准痕。额尔赫的刀尖撬开壶盖,里面沉着的不是漏箭,而是十二根被血浸透的桑树枝,每根枝干上都刻着"戍"字。
"看刻漏。"
老仵作的烟锅指向石制水柜。本该盛满清水的石槽里,堆满被泡发的桑皮纸——全是撕碎的黄册。当陈墨的铅手搅动纸浆时,那些碎片突然自动拼合,在水面组成张完整的鼓楼轮值表。
戍卒的尸体突然集体后仰。
靛蓝色的丝绳绷直,将他们的头颅拉成诡异的角度。额尔赫的刀光闪过,丝绳断裂的刹那,所有尸体的口腔同时大张——
每具尸体的舌头上,都钉着颗西宁卫骑兵用的铁马铃。
赵三的银针挑起一枚马铃。
铃舌竟是半截织匠的指骨,骨节上刻着微小的"卯酉"二字。当老仵作将马铃贴近耳边摇晃时,鼓楼的梁柱间突然传来完全同步的铃声回应。
陈墨的铅手突然插入刻漏基座。
石缝里藏着个铜制齿轮——正是西洋自鸣钟的零件。当齿轮接触到他掌心的吕字烙印时,鼓楼顶层的更鼓突然自鸣一声,惊起漫天乌鸦。
鸦群飞过的阴影中,十二具戍卒尸体的影子突然立起,在墙上拼出个标准的九宫格。
额尔赫的刀鞘砸向墙面。
石灰剥落处,露出排用银朱写就的工整小楷:"漏可尽,值不可误"。墨迹边缘的指纹,与茶马司税单上的指印一模一样。
鼓楼的暮鼓突然敲响。
那些悬在空中的乌鸦突然集体坠落,在青石板上拼出个歪斜的"雍"字。
暮鼓的余音还在梁柱间震颤,坠落的乌鸦尸体突然集体抽搐。陈墨的铅手刚触及那个歪斜的"雍"字,鸦羽下的青石板就渗出靛蓝色液体——与织造局染缸里的御用染料一模一样。
"铜壶里有东西。"
赵三的银针已刺入滴漏铜壶的出水口。针尖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老仵作手腕一抖,竟从壶嘴勾出把三寸长的青铜钥匙——钥匙齿痕呈诡异的波浪形,表面覆着层半凝固的血膜。
额尔赫的刀尖抵住钥匙末端。
血膜在暮色中逐渐透明,露出内里细如发丝的纹路——不是钥匙常见的齿槽,而是微缩的九宫格图案。陈墨的铅手不受控地抓向钥匙,金属相触的刹那,铜壶里的黑血突然沸腾,喷出大团带着腥味的蒸汽。
"戍字桑枝!"
老仵作的吼声让陈墨猛然缩手。蒸汽在暮光中凝结,竟在空中组成十二个戍卒轮值的更次表。额尔赫的刀风劈开雾气,最前排戍卒的尸体突然仰倒,露出后背整幅的刺青——
正是鼓楼的建筑剖面图,用朱砂标出的密道直通地窖。
陈墨的铅手按上图中的地窖位置。
戍卒的皮肤像是被某种力量撕裂一般,突然之间开始龟裂。随着裂缝的不断扩大,戍卒的身体仿佛被一层硬壳包裹着,而这硬壳在瞬间崩裂,露出了皮下密密麻麻的银珠。
这些银珠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它们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宛如一个整体。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银珠的大小和形状都完全一致,显然是经过精心制作的。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银珠竟然是条鞭银的标准砝码!条鞭银是一种古代的货币,而这些银珠的重量和纯度都符合条鞭银的标准,这意味着它们具有极高的价值。
当银珠滚落时,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仿佛是某种机关被触发的声音。紧接着,鼓楼东侧的城砖突然凹陷下去,露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躺着个西洋自鸣钟的齿轮组。
赵三的烟锅扣在最大那个齿轮上。铜铁交击的火星中,齿轮内圈浮现出细小的满文——正是雍正年间粘杆处的密令格式。老仵作的银针突然扎向陈墨的铅手,针尖带着从钥匙上刮下的血膜,在齿轮表面划出刺耳的锐响。
"咔嗒"。
齿轮组突然自行运转起来。
所有戍卒的尸体随着齿轮声集体转向,僵直的手指指向鼓楼顶层。额尔赫的刀鞘扫过暗格边缘,带出的不是灰尘,而是细如粉末的桑蚕银屑——正与江宁织造局查获的假银成分一致。
陈墨的铅手突然插入齿轮间隙。
金属指节被锋利的齿牙割出深痕,却也在最里侧的齿轮内壁摸到了凹凸纹路——那是用针尖刻就的十二时辰图,每个时辰标记旁都缀着个"吕"字。
鼓楼的暮鼓突然敲响第二声。
震动的声波让铜壶里的黑血溅出,在地面形成个标准的八卦图。赵三的银针穿过八卦中央,针尖带起一缕黏连的血丝——丝线另一端正连向鼓楼地窖的铁门。
"不是守更。"
老仵作的烟锅在地上画出三条焦痕:"是用戍卒的血,润滑这座齿轮钟。"
额尔赫的刀光斩断血丝。
铁门轰然洞开的刹那,陈墨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不是地窖,而是个巨大的铜制机括,中央的转轮上绑着十二具新鲜尸体,每人胸前都钉着张黄册残页。
转轮边缘,静静躺着半本《赋役全书》。
铜制机括的轰鸣声在地窖中回荡,陈墨的铅手死死攥着那半本《赋役全书》。书页间的朱批在幽暗中泛着暗红,与转轮上尸体胸前的黄册残页如出一辙。额尔赫的刀尖已抵住转轮轴心,可刀刃触及的瞬间,整个机括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别动!"
赵三的银针射向机括顶部的齿轮组。针尖卡入齿缝的刹那,转轮缓下转速,露出绑在最上方的那具尸体——是个更夫,手中还握着断裂的梆子,脖颈处缠着的不是麻绳,而是织造局用的靛蓝丝线。
陈墨的铅手不受控地抚上更夫的面颊。
触到皮肤的瞬间,尸体的眼皮突然弹开——没有瞳仁的眼白上,刻着微小的"子丑寅卯"字样。额尔赫的刀鞘撬开更夫的嘴,里面塞着个铜制更漏,漏壶上细密的刻度不是时辰,而是各州县的赋税数额。
"看梆子。"
老仵作的烟锅点在断裂的梆子截面。木质纹理间嵌着无数银丝,排列成江宁织造局的舆图。当陈墨的铅手擦过银丝时,转轮突然再次转动,将另一具尸体送至面前——
这具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被时间遗忘。他的双手被一条粗壮的铁链紧紧锁住,铁链的另一端则深埋在墙壁之中,让人不禁想起他生前所遭受的束缚和折磨。
然而,引人注目的是,尽管他的双手被束缚着,他的掌心却紧紧握着半块鼓槌。这半块鼓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槌头部分包裹着的并不是常见的皮革,而是一张人皮!这张人皮被精心地包裹在鼓槌上,仿佛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
仔细观察这张人皮,可以发现上面竟然刺着完整的《鱼鳞图册》片段。这些文字和图案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人皮上,仿佛是一种古老的密码,等待着被解读。
赵三的银针挑开人皮边缘。
皮下露出密密麻麻的算珠——正是户部专用的铁算盘珠子,每颗都刻着"雍正三年"的字样。老仵作的烟锅突然砸向转轮底座,火星四溅中,机括侧面弹开个暗格——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面更鼓的鼓皮。
陈墨的铅手刚触及鼓皮,就触电般缩回。这些鼓皮根本不是兽皮,而是多层压实的黄册,用尸油浸透后绷成了鼓面。额尔赫的刀尖划开最上面那层,剥落的纸页间突然飞出无数银衣虫——
每只虫背上都驼着个更次编号。
虫群扑向地窖顶部,在梁木上组成张轮值表。赵三的银针穿过虫群,钉在正中的齿轮上。针尾震颤时,所有银衣虫突然集体坠落,在转轮上拼出个"吕"字。
更夫的尸体突然张口。
腐烂的声带里挤出句模糊的:"戌时三刻……鼓响……门开……"
话音未落,鼓楼顶层的暮鼓突然自鸣三声。震动的声浪让地窖里的铜制机括彻底崩裂,齿轮飞溅中,那半本《赋役全书》突然自动翻到"徭役"篇——
空白处用血写着:"以更代役,以鼓计时"。
陈墨的铅手插入崩裂的转轮。
在齿轮碎片里,他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是半枚粘杆处的腰牌,背面刻着九门轮值图。当腰牌接触到他掌心的吕字烙印时,鼓楼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那是巡夜的骁骑营,正踏着更鼓的余韵经过。
巡夜士兵的铁靴声震得鼓楼地窖簌簌落灰。陈墨的铅手攥着那半枚粘杆处腰牌,金属边缘在掌心刻出深痕——九门轮值图的纹路正透过血渍渐渐浮现。
"砖缝。"
赵三的烟锅突然戳向地窖墙角。青砖缝隙里渗出靛蓝色的黏液,正顺着砖面鱼鳞状的纹路流淌。额尔赫的刀尖插入砖缝,撬开的瞬间带出半截桑树枝——正是戍卒铜壶里发现的那种,枝干上的"戍"字已变成"亥"字。
陈墨的铅手按上潮湿的砖面。
砖块突然凹陷三寸,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算珠——全是户部仓库丢失的铁算盘珠,每颗都刻着"雍正四年"的字样。当他的金属指节拨动算珠时,整面墙的青砖突然移位,重组为标准的九宫格图案。
"不是砖墙。"
老仵作的银针穿过九宫中央。针尖挑起的不是灰浆,而是织造局用的金线——线上每隔三寸就穿着颗带血乳牙。额尔赫的刀鞘横扫墙面,剥落的砖皮下露出整张黄册裱糊的底衬,墨迹间爬满银衣虫。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那些"雍正四年"的墨迹正在虫噬下变成"康熙六十一年"。他的铅手不受控地插入九宫格正中,在砖后摸到个冰凉的铜匣——匣面阴刻的波浪纹,与铜壶里发现的青铜钥匙齿痕完全吻合。
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巡夜的脚步声突然在鼓楼外停滞。
铜匣弹开的声响惊起了檐角的乌鸦。匣内整齐码着十二块城砖模型,每块砖面都刻着更次符号。当赵三的烟锅烙上最旧的那块砖模时,模型突然裂开,露出里面风干的桑蚕——虫尸背上用银丝缀成"吕留良"三字。
"看砖底。"
老仵作的银针翻过另一块砖模。底部刻着鼓楼的建筑年代:"洪武十年建",但"十"字正被某种液体腐蚀成"四"字。额尔赫的刀尖刮开蚀痕,露出的不是砖粉,而是压实的黄册纸浆——
纸浆里嵌着半枚西宁卫箭簇。
陈墨的铅手突然剧烈抽搐。
铜匣最底层静静躺着块与众不同的金砖——那是御用库房的标记,砖面却用血写着"子时换防"四个字。当他的金属指尖触及血字时,鼓楼顶层的暮鼓突然自鸣第四声。
震动的声波中,所有城砖模型突然在匣内自行重组,拼出个歪斜的城门轮廓——正是北京九门中最古老的崇文门。
赵三的烟锅猛地扣上铜匣。
青烟从缝隙升腾的刹那,地窖外的青砖墙突然整体移位,露出条幽深的甬道。甬道两侧的砖面上,密密麻麻刻着各州县赋税数额,而所有数字的墨迹里——
都掺着江宁织造局的银朱染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