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府歙县的晨雾里飘散着桐油烟味，墨坊的松柴窑却已经三天没有开火。蓝翎侍卫踹开程氏墨庄大门时，悬挂在门楣上的"紫玉光"御赐匾额突然坠落，砸在地上裂成两半——匾额夹层里簌簌落下几十张泛黄的棉连纸，每张都写满密密麻麻的生员名字。
"是铅毒名册..."
赵三的烟袋锅挑起一张纸，青烟顺着墨迹游走，显露出字里行间隐藏的满文批注："......雍正四年......赐墨试毒......"老仵作的银针突然扎穿纸面，针尖带出的不是纤维，而是细如尘埃的铅灰色颗粒。
年轻仵作额头的莲花烙印突然灼痛。
他踉跄着撞向晾墨架，上百块墨锭哗啦啦坠落。断裂的"紫玉光"御墨中央，全嵌着黄豆大的铅丸——与岳麓书院发现的毒墨一模一样。更骇人的是，当他的血滴在墨锭上时，铅丸突然溶解，流出的液体在空中凝成《大义觉迷录》的段落，而批判吕留良的词句全被针刺出细孔。
"查松烟窑！"
赵主事刚掀开窑门，就被扑面而来的腐臭味逼退。蓝岭侍卫刀光闪过，露出窑底堆积的焦黑骸骨——每具尸骨的牙齿都泛着铅灰色，头盖骨上刻着徽州府生员的籍贯编号。
斗笠人无声地出现在窑顶。
他手中的墨锤正在捣碎某种骨殖，碎末飘落时在空中组成八瓣莲花的形状。年轻仵作突然认出，那是人指节的骨骼——与他们在武英殿熔炉尸掌中发现的活字残片完全吻合。
"看窑壁！"
赵三的烟袋杆刮过窑砖，青烟在砖缝里勾勒出无数细小的刻痕。老仵作凑近辨认，竟是生员们临死前用指甲刻的绝命诗，字迹里渗着铅灰色的汗渍。最醒目的位置刻着："御墨入喉日，铅毒攻心时"。
年轻仵作突然跪地呕吐。
他吐出的胃液里混着未消化的墨渣，遇空气即燃烧，铅灰色的火苗中浮现出完整的投毒流程：桐油烟→掺铅粉→混砒霜→御赐书院......而流程图的终点，画着个巨大的自鸣钟，钟面数字"IV"正对着景陵方位。
斗笠人将墨锤掷入窑中。
"轰"的爆响中，骸骨堆里飞出个青铜匣子——正是他们在武英殿熔炉见过的式样，只是龙纹缺鳞处嵌着块墨锭。匣子弹开的刹那，无数带字的鱼鳞喷射而出，每片都记录着生员毒发时的症状："......目泛铅蓝......肤现莲纹......"
"不是制墨..."
年轻仵作额头的裂痕突然喷出血线，在空中组成粘杆处的密折格式：
"是以御赐之名，行灭口之实"。
而斗笠人最后掀开的衣襟下，胸膛上烫着完整的墨庄分布图——所有产出毒墨的作坊，连接起来正是个巨大的八卦锁，锁芯位置正指着景陵金井......
青铜匣子中喷射的带字鱼鳞突然在空中定格，每一片都反射出妖异的铅蓝色光芒。
"调胶坊！"
赵三的烟袋杆指向墨庄后院隐蔽的矮房。蓝翎侍卫的刀气劈开铁锁，霉味混着刺鼻的杏仁味扑面而来——五口青石大臼排列成梅花状，每个臼里都凝着黑红相间的胶块，表面爬满蛛网般的铅灰色纹路。
年轻仵作额头的血线突然分叉。
两道血流顺着鼻梁滑下，滴在最中央的石臼里。胶块遇血即融，露出里面包裹的砒霜结晶——每粒晶体都被雕成八瓣莲花的形状，花蕊处嵌着更小的铅丸。
"是锦衣卫的秘方..."
赵主事用银刀刮下臼壁的残留物。对着晨光看，那些黑红色胶体里混着无数金丝，与歙砚血沁纹中的金线如出一辙。他突然撕开胶块，夹层里赫然是半张鱼鳔，上面血绘着调胶流程：砒霜→铅丸→混入骨胶→......最后一步被血污遮盖，只露出景陵金井的标记。
斗笠人无声地出现在石臼旁。
他手中的墨锤已换成药碾，正在研磨某种紫黑色的干枯脏器。每碾一圈，年轻仵作额头的莲花烙印就灼痛一分。当药碾里的粉末扬起时，空中浮现出完整的毒物配方：白砒→红信石→铅粉→人脑髓......
"看臼底！"
蓝翎侍卫突然掀翻石臼。底部阴刻着满文密码，被凝固的胶体填充。赵三的烟袋锅在刻痕上一烙，铅灰色的胶液立刻沸腾，重组为《武英殿聚珍版程式》的段落——但关于"墨胶"的章节全被篡改，加入了砒霜配比。
年轻仵作突然剧烈抽搐。
他残臂的断面喷射出铅灰色的神经束，如活物般缠上另外四个石臼。每个被触碰的臼中都浮起具透明的胶尸——那是被活取脑髓的匠人，他们的颅腔里灌满了铅胶混合物。
斗笠人将药碾里的粉末撒向胶尸。
粉末触及的刹那，所有胶尸突然睁眼。它们透明的喉咙里，缓缓浮出微型墨锭——正是书院生员毒发时呕出的那种，每块都刻着八旗佐领的腰牌编号。
"不是失误..."
赵三的银针突然扎进年轻仵作的眉心。莲花烙印彻底裂开，掉出个微缩的景陵模型。老仵作嘶声道："是刻意用砒霜激发铅毒！"
斗笠人最后掀开药碾的暗格。
里面滚出十二枚人牙，每颗牙根都钻空填着砒霜铅丸。当这些牙齿排列成钟表图案时，年轻仵作的神经束突然暴走，在空中拼出满文密令：
"砒霜为引，铅毒入髓，墨传天下"。
而墨庄梁上悬着的染毒墨锭，此刻正如钟摆般摇晃，在墙面投下的阴影里，浮现出景陵地宫的解剖图......
染毒墨锭的阴影在地宫解剖图上晃动，突然"啪"地一声断裂。坠落的墨块砸开青砖，露出底下埋着的梨木雕版——表面刻着《四书大全》的正文字样，但木板边缘却有一道不自然的裂缝。
"起版！"
蓝翎侍卫的刀尖楔入木缝，雕版"咔"地裂成两半。夹层里赫然是张近乎透明的鱼皮，上面用针刺出景陵地宫的机括图——所有暗道都标注着《四书》的篇目名作为代号，而金井位置刻着个微缩的自鸣钟图案。
年轻仵作神经束突然痉挛。
铅灰色的纤维不受控制地扎入雕版，在木纹里勾出更多隐藏内容：每处机关旁都备注着"样式雷"的密符，与武英殿黄册上烧焦的印记完全吻合。更骇人的是，当光线穿透鱼皮时，地上投下的阴影里浮现出满文批注："......借修书之名......藏机关于典籍......"
斗笠人出现在裂开的雕版旁。
他手中的拳刀正在版侧刻着新的纹路——正是年轻仵作神经束在木纹里勾出的暗道走向。每刻一刀，仵作额头的莲花烙印就渗出更多铅液，在地上形成微缩的景陵模型。
"看背面！"
赵主事突然翻转鱼皮。背面用隐形墨写着《吕留良文集》的段落，但每个字的笔画都由金线构成——与歙县墨坊发现的密写纸完全一致。当赵三的烟袋锅靠近时，金线突然从纸面跃起，在空中织成八卦锁的形状。
年轻仵作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
他的神经束全部刺入雕版，从木纹深处勾出十几粒铅丸——每个铅丸打开后，里面都藏着片带血的指甲，上面刻着八旗佐领的名字。这些指甲自动排列成阵，在青砖地上投射出地宫机关的运作演示。
斗笠人的拳刀突然加速。
刀尖在雕版上刮出的木屑，竟在空中凝成《永乐大典》的缺页内容。当最后一片木屑落下时，所有铅丸突然炸开，里面的指甲碎片组成粘杆处的密折格式，详细记录着如何将景陵机关图藏入《四书大全》雕版的工序。
"不是传承..."
年轻仵作的声带已被铅化，声音带着机械的震颤。他的神经束突然全部断裂，铅液在空中凝成满汉合璧的密令：
"以经籍藏杀机，以铅毒守皇陵"。
而斗笠人最后刻下的那道版纹，正与年轻仵作额头莲花烙印的裂痕完全吻合——当这道纹路完成时，整块雕版突然自燃，铅灰色的火焰中，浮现出武英殿匠人被活封入景陵地宫的最后一幕......
雕版燃起的铅灰色火焰突然扭曲，在墙上投射出巨大的血掌轮廓。
"是雷家的标记！"
赵三的烟袋杆戳向墨坊西墙——青砖上赫然印着个血手印，五指箕张，掌纹里嵌着细小的铅丸。老仵作的银针刚触到掌印边缘，整面墙突然"咔"地裂开，露出藏在夹层里的铁箱：箱盖上满是抓痕，锁眼处凝固着黑红色的胶状物。
年轻仵作断裂的神经束突然暴起。
铅灰色的纤维如毒蛇般钻入锁眼，箱盖弹开的刹那，腐臭味混着铁腥气喷涌而出。里面蜷缩着具穿匠作服的干尸，双手保持掐脖姿势，指缝里全是碎木屑——正是雕刻《四书大全》版用的梨木。
"看他的嘴..."
蓝翎侍卫的刀尖挑开干尸下颌。口腔里塞着团鱼鳔，展开后是景陵地宫的机关图——所有标注都用《四书》章句代替："克己复礼"代表千斤闸，"格物致知"指毒箭阵......而金井位置画着个血掌印，与墙上的轮廓严丝合缝。
斗笠人出现在铁箱旁。
他手中的拳刀正在干尸掌心刻线，每划一刀，年轻仵作额头的莲花烙印就流出一缕铅液。当最后一道刻痕完成时，干尸突然"咯"地坐起，胸腔里传出齿轮转动的声响——剖开肋骨，里面藏着个青铜自鸣钟的机芯，齿轮齿数与武英殿熔炉里的活字编号完全一致。
"是样式雷的工匠！"
赵主事突然撕开干尸的衣领。后颈处烙着火漆印，正是他们在景陵盗洞见过的工部密记。更骇人的是，当阳光照射烙印时，皮肤下浮现出微缩的《永乐大典》缺页内容——关于地宫水银机关的记载。
年轻仵作突然扑向干尸。
他残存的神经束插入尸体眼眶，从颅腔里勾出团金线——正是棉连纸夹层用的那种。金线在空中自动编织，组成粘杆处的密折格式，详细记录着这位匠人如何被活埋进地宫夹墙。
斗笠人的拳刀突然刺入干尸心口。
挑出的不是心脏，而是块带血的墨锭——与他们从书院生员呕吐物中找到的完全相同。当墨锭裂开时，里面露出半片指甲，上面刻着最后的满文密码：
"以匠骨为枢，以铅毒为锁"。
而墙上那个巨大的血掌印，此刻正随着齿轮声缓缓收拢五指，最终攥成个拳头——恰似年轻仵作残臂的断面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