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暮色裹着盐腥气,批验所的黑漆大门上,铜制盐引验牌在风中叮当作响。蓝翎侍卫的靴尖刚抵上门槛,那牌子突然"啪"地炸裂,碎片在青砖地上蹦跳着组成个"兑"字。
"大人小心!"
赵三的烟袋锅横在门前,青烟触到门缝里渗出的白霜,立刻凝成冰晶坠落。老仵作蹲身捻起一粒,对着残阳细看——哪是什么霜,分明是细盐掺了铅粉,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年轻仵作拖着铅化的左腿上前。
他掌心的"九"字烙痕突然发烫,盐粒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融化成水,竟在青砖上蚀出个锁孔形状。门内突然传来"咕咚"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入盐仓。
破门的刹那,腥风扑面。
批验所大使悬在梁上,绛色官袍下摆滴着铅液,在盐堆上浇出个八卦图形。蓝翎侍卫的刀鞘击断白绫,尸体坠入盐堆的瞬间,官靴里"哗啦"滑出十几张盐引——每张朱批大印的骑缝处,都嵌着粒芝麻大的铅丸。
"假的。"
赵主事捡起盐引对牌,象牙牌身本该透光,此刻却泛着铅灰。他用力一掰,对牌裂成两半,露出夹层里的桑皮纸——上面用隐形墨画着漕运图,九处码头被铅粉圈出,连成的形状正是他们在景陵见过的锁龙丝图案。
年轻仵作突然踉跄跪地。
他铅化的小腿陷入盐堆,竟与地上的八卦图形产生共鸣。盐粒簌簌滚动,露出底下埋着的账册,封面火漆印的残缺处正渗出铅液。赵三的银针挑开账页,密密麻麻的数字里,"三十万"三个字全被铅虫蛀空,虫蛀的痕迹连起来,正是个标准的自鸣钟轮廓。
斗笠人的身影在盐垛间一闪而过。
他手中的凿子敲击盐包,每敲一下,大使尸体就渗出新的铅液。当第九声敲响时,尸体官袍突然自燃,火焰竟是靛蓝色。灰烬飘散处,露出后背皮肤上的刺青——两淮盐场分布图上,九个产盐的灶户位置,全被烙上了八瓣莲花的焦痕。
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完整了。
但当他抬头,却看见盐仓的白墙上,斗笠人正用带血的盐引拼出个巨大的满文单词。那些铅化的盐粒在暮光中闪烁,组成触目惊心的四个汉字:
"盐引杀局"。
靛蓝色的火焰还在盐堆上跳动,灰烬中突然"咔嗒"弹起个铜制机关。赵三的烟袋锅刚碰触,那机关便展开成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嵌着片伪造的盐引象牙对牌。
"是前明锦衣卫的千机锁..."
老仵作的银针插入锁芯,针尖剐蹭出的铅粉簌簌落下,在青砖上组成微缩的两淮盐场图。蓝翎侍卫的刀尖挑起一块对牌碎片,日光穿透时,象牙内里竟显露出密密麻麻的金丝——与漕帮暗舵用的锁龙丝同源。
年轻仵作铅化的左腿突然剧痛。
他踉跄撞向盐垛,整面盐包轰然坍塌。飞扬的盐粒在暮光中竟不下坠,反而悬浮成景陵地宫的立体图。更骇人的是,每粒悬空的盐都闪着铅灰色的光,彼此间以金线相连,俨然是张庞大的九宫密码网。
"看印钮!"
赵主事突然抓起大使的铜印。本该镌刻"两淮批验所"的印面,此刻却浮现出粘杆处的密折暗记。当他用印泥按压账册时,朱砂印文遇纸即变,显露出满汉合璧的"铅银兑盐"四字。每个字的笔画里都蜷缩着铅虫,被光线一照就疯狂蠕动,重组为新的文字。
斗笠人出现在盐仓横梁上。
他手中抛接着三枚象牙对牌,每次相撞就迸出串火花。火星溅到年轻仵作的铅腿上,立刻熔出细小的孔洞——从孔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铅灰色的黏液,落地即凝成微型盐引形状。
蓝翎侍卫突然劈开盐垛后的暗柜。
成捆的空白盐引倾泻而出,每张棉纸的押缝处都打着火漆印。侍卫的刀尖划破漆印,里面渗出的不是蜡,而是液态的铅。铅液在纸面爬行,自动填补成"年羹尧"三个字的轮廓,又迅速化开为"景陵修葺"的满文。
年轻仵作掌心的"九"字突然浮空。
金粉洒在假盐引上,纸面的铅液顿时沸腾。蒸汽中浮现出清晰的造假流程:灶户用铅水拓印真引,象牙对牌夹层藏九宫密码,每批假引对应个八旗佐领的腰牌编号......
斗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手中的对牌突然炸裂,飞射的象牙碎片在墙上拼出个巨大的自鸣钟图案。当时针指向罗马数字"IV"时,所有假盐引无风自燃,靛蓝色的火苗里传出整齐划一的诵经声:
"铅渡九门,盐引幽冥......"
靛蓝色的火舌舔舐着盐引,诵经声突然转为凄厉的惨叫。批验所后堂传来"轰"的爆响,窗纸映出个扭曲的人影,正将成捆的账册投入火盆。
"是盐商纲总!"
蓝翎侍卫踹开雕花门扇的刹那,热浪裹着铅灰扑面而来。赵三的烟袋锅在浓烟中划出北斗七星的轨迹,青烟所过之处,飞舞的灰烬突然悬停,组成密密麻麻的账目数字。
年轻仵作拖着铅腿冲进火场。
他的掌心"九"字烙痕迸出金光,照亮了纲总脚下那滩铅液——液体中凝固着半本残册,封面烫金的"两淮盐课"四字正在融化。俯身去抓时,铅化的左腿突然陷入地板,青砖缝隙里渗出更多铅液,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腰腹。
"救...命..."
纲总的声音从火盆后传来。这个平日养尊处优的肥硕盐商,此刻竟被十几根金线钉在柱子上,每根线都穿过他的指缝,连接着燃烧的账册。蓝翎侍卫的刀光闪过,断落的金线在空中扭成满文"灭口"二字,又散作铅灰落地。
赵三的银针突然射向房梁。
针尖穿透一张飘落的账页,将其钉在柱上。老仵作凑近查看,被烧剩的残页上,"三十万"这个数字的墨迹里掺着铅粉,遇热后浮现出微缩的景陵地图。更骇人的是,铅灰在纸上组成了个标准的自鸣钟刻盘,时针分针交叉处标着"兑漕"的满文。
斗笠人出现在火焰中央。
他手中的凿子正敲击火盆边缘,每敲一下,就有本账册从暗格里弹出。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这些账册的装订线全是金丝——与镶黄旗佐领断指上发现的锁龙丝一模一样。当第七本账册焚毁时,灰烬里升起个青铜铸造的机关鼠,鼠背上刻着"九门赋税"四个篆字。
"拦住那耗子!"
赵主事的嘶喊晚了一步。机关鼠窜入地缝的刹那,整间屋子剧烈震颤。所有灰烬突然聚合成个巨大的盐引对牌虚影,牌面上的朱批大印正在褪色,露出底下血写的密文:
"盐课改铅,九门惊变"。
年轻仵作铅化的身躯突然能动了。他挣扎着爬向火盆,发现纲总烧焦的掌心里攥着半枚象牙对牌——夹层里藏着张鱼鳔地图,通州漕运码头与景陵地宫被一条铅灰色的线连在一起,线上均匀分布着九个莲花标记......
鱼鳔地图在火盆余烬中卷曲变形,通州与景陵之间的铅线突然断裂,九朵莲花标记腾空而起,悬浮在焦黑的堂屋内。
"是水门阵!"
赵三的烟袋锅横扫而过,青烟触到莲花标记的瞬间,每个标记都"嗤"地喷出铅灰色的水雾。年轻仵作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发现铅化的左臂正在雾中溶解,皮肤下露出密密麻麻的金线——与盐引账册的装订线如出一辙。
蓝翎侍卫的刀光劈开浓雾。
刀锋过处,九朵莲花突然坠地,化作九滩腥臭的黑水。水中浮沉着盐枭特制的铜钱镖,每枚镖身都刻着"铅银通行"的阴文。侍卫的靴尖刚触及水面,铜钱便"嗡嗡"震颤着排列成八卦阵型,中央浮起个精巧的青铜闸门模型。
"小心!"
赵主事突然拽开年轻仵作。堂屋的承重柱轰然倒塌,露出墙后隐藏的水槽——槽内不是清水,而是粘稠的铅液,液面上漂着十几张完整的人皮。每张人皮的后背都刺着盐场分布图,被铅液腐蚀出的孔洞连起来,正是他们在景陵见过的锁龙丝图案。
斗笠人站在铅液中央。
他手中的凿子已换成盐枭的分水刺,正搅动着铅液绘制某种符咒。随着刺尖划过,人皮上的孔洞逐渐扩大,从每个孔里爬出青铜铸造的机关蟹——与通州闸官口中钻出的一模一样。
年轻仵作突然跪地干呕。
他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插入铅液,金线从皮肤下钻出,在水面织成微缩的漕运网。更骇人的是,当斗笠人的分水刺点中"通州闸"位置时,他残缺的影子突然暴长,影子的右手正做着与斗笠人相同的动作。
"破阵!"
蓝翎侍卫的怒吼声中,赵三的烟袋锅掷向铅液。铜锅炸开的火星点燃了水槽边缘的盐硝,靛蓝色的火浪瞬间吞没所有人皮。在火焰扭曲的空气里,年轻仵作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掐诀——那手势分明是前明锦衣卫破水门阵的"离火诀"。
斗笠人突然尖啸着跃起。
他的分水刺划过房梁,悬挂的盐包齐齐破裂。倾泻而下的盐粒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自鸣钟图案,时针分针重合在"IV"时,所有机关蟹同时爆裂,飞溅的铅液在墙面蚀出九个圆洞——正是九门提督辖下九座城门的方位图。
年轻仵作铅化的手臂突然恢复知觉。他低头看去,皮肤上残留的金线正组成新的满文密语。而斗笠人消失前最后刻在柱上的血字,还在往下滴落:
"盐引通九门,铅水锁龙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