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漕运码头的晨雾里,验银炉的火光将户部主事赵德明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手中的银剪刚夹住锭底,剪刃就"咔"地崩出个缺口。
"五十三两的官锭..."赵主事眯眼看向锭面阴刻的"雍正四年 户部铸"字样,指尖摩挲过边缘处细微的铅灰色划痕,"成色倒比万岁爷赏的还足。"
炉前跪着的漕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蓝翎侍卫的刀尖挑起漕丁的下巴,那人舌根处钉着的铜齿轮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年轻仵作凑近时,漕丁突然喷出口黑血,血珠溅在银锭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锭面浮起层靛蓝色薄雾,雾中隐约现出八瓣莲纹。
"是密写药!"
赵三的烟袋锅在银锭上方划了个圈,青烟凝成北斗形状。老仵作从褡裢里取出试金石,官银在石面划出的金痕本该是赤黄色,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青灰。更骇人的是,当晨光斜照时,金痕里浮出密密麻麻的针眼,排列方式与粘杆处密折的押缝暗记如出一辙。
"熔了它。"
蓝翎侍卫刚下令,验银炉突然"轰"地窜起三尺高的青焰。炉膛里的银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却在液面中央凝成个不散的漩涡。漩涡深处,半枚铅芯缓缓浮起——铅块上蚀刻的九宫格纹路,正与景陵金井里的锁龙丝图案严丝合缝。
年轻仵作突然按住太阳穴。
他掌心的"九"字烙痕正在发烫,眼前浮现出诡异的画面:通州闸的闸官在深夜将铅芯塞入银锭,每个铅块上都用朱砂点着八旗佐领的名字。画面一闪而过,却让他看清了闸官腰间挂着的钥匙——正是景陵金井里缺失的那把。
"报、报大人!"
仓门外跌跌撞撞跑来个书办,手中账册哗啦啦自动翻到某页。纸上"通州漕银"四个朱砂大字正在褪色,墨迹逆流重组为"铅银三十万"五个瘦金体小字。更诡异的是,每个字的笔画里都缠着细如发丝的金线,与镶黄旗佐领断指上的锁龙丝一模一样。
斗笠人的身影在晨雾中一闪而过。
他手中抛接着个西洋自鸣钟的齿轮,每次齿轮转动,验银炉里的铅芯就改变一次形状。当齿轮停转在罗马数字"IV"时,所有铅芯突然同时熔化,铅液在炉底凝成个清晰的满文单词:
"兑漕"。
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又缺失了一块——这次是左腿膝盖以下。而青砖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串湿漉漉的脚印,每个脚印中心都沉着粒带血的铅丸......
炉膛里的铅液突然"咕嘟"冒起血泡。
赵主事的银剪掉进熔炉,瞬间被腐蚀成扭曲的铁条。蓝翎侍卫的刀尖挑起那团凝成"兑漕"字样的铅液,金属表面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指纹——每个指纹的螺纹中心都嵌着粒丹砂,正随着炉温升高渐渐融化。
"是八旗佐领的指印..."
赵三的烟袋锅在铅块上方悬停,青烟凝成个北斗七星的形状。老仵作突然用火钳夹起铅芯,对着晨光转动——铅块内部竟布满发丝般的孔道,孔壁附着靛蓝色粉末,正是他们在琉璃厂见过的釉彩密写药。
年轻仵作踉跄着扑向账册。
他残缺的影子在纸面上晃动,那些金线突然从"铅银三十万"的字迹里钻出,在空中织成通州漕运图。图上九个码头被朱砂圈出,每个圈内都浮着个八瓣莲纹。最骇人的是,当他的血滴落在图上时,莲花纹路突然变成八旗佐领的腰牌样式。
"开闸!"
漕运总督的嘶吼从码头传来。几乎同时,验银炉里的铅液冲天而起,在半空凝成十二把钥匙的形状。蓝翎侍卫的刀光斩过,钥匙碎成铅雨落下,每滴铅液都在青砖上蚀出个锁孔状的凹坑。
年轻仵作突然跪倒在地。
他左腿的残缺处传来剧痛,仿佛有无数铅针在骨髓里游走。低头看去,青砖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铅灰色液体——液体中泡着半片鱼鳔,上面用血写着"寅时铅渡"四个小字。
斗笠人出现在验银炉后。
他手中的西洋齿轮正在融化,铅液滴落处,炉膛里的灰烬自动聚合成个微缩的景陵模型。当金井位置的铅芯弹起时,年轻仵作掌心的"九"字突然浮空,化作金粉洒向模型——所有暗道同时亮起,组成个巨大的满文"赦"字。
"熔炉里有东西!"
赵主事突然指着炉底尖叫。残余的铅液正在凝固,表面浮现出凹凸的纹路——那分明是半张人脸,正在铅块上痛苦地扭曲。更骇人的是,当蓝翎侍卫的刀尖刺入铅块时,炉膛深处传来声凄厉的哀嚎,像是有人被活活封在了铅芯里......
炉膛里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漕船靠岸的沉闷撞击。跪着的漕丁突然抬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齿轮转动声。
"三丈青泥,九转铅魂......"
漕丁的嗓音变得不像人类,每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眼白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满文小字,正是漕帮暗舵接头的密语。蓝翎侍卫的刀尖抵住他喉结,却见漕丁的舌头突然翻卷,露出舌根钉着的铜片——上面蚀刻着通州闸的构造图,闸门位置标着个血红的"兑"字。
赵三的烟袋锅"啪"地砸在漕丁天灵盖。
一缕青烟顺着耳孔钻入,漕丁立刻浑身痉挛。从他的鼻孔里爬出十几条金线,在空中自动编织成漕帮的旗语密码。年轻仵作发现,每当码头传来号子声,这些金线就会改变排列方式,最终组成九宫格图案——每个格子里都浮着个八旗佐领的腰牌虚影。
"是铅芯里的密文..."
赵主事突然撕开漕丁的褐衣。那人胸口赫然纹着幅漕运图,墨线里掺着铅粉,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灰蓝色。当年轻仵作的血滴落在图上时,墨水突然流动起来,重新组合成景陵地宫的暗道分布。最骇人的是,金井位置不断闪烁的红点,竟与漕丁脉搏同步跳动。
斗笠人的笑声从桅杆顶端传来。
他手中抛接着三枚铅丸,每落下一枚,漕丁胸口的纹身就变化一次。当第三枚铅丸坠地时,漕丁突然暴起,一口咬住蓝翎侍卫的刀背。钢刀"咔嚓"断裂,断刃在落地前竟融化成铅水,渗入青砖缝隙消失不见。
"丑时......闸底......"
漕丁的嘶吼突然中断。他的天灵盖"砰"地炸开,颅腔里没有脑浆,只有个精巧的青铜齿轮组在疯狂旋转。齿轮的齿数排列,竟与粘杆处密折的押缝暗记分毫不差。随着最后一声"咔嗒"响,齿轮崩散,无数带字的铅屑在空中组成句切口暗语:
"铅渡九门,银锁金井"。
年轻仵作残缺的左腿突然剧痛难忍。他低头看去,青砖缝里渗出的铅液正凝成他的小腿轮廓,只是皮肤上布满了八瓣莲花的烙印。而码头尽头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串湿漉漉的脚印,每个脚印中心都沉着粒带血的漕帮铜钱......
铅屑凝成的切口暗语还未散尽,通州闸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不是更夫惯常的节奏,而是三长两短——漕帮报丧的信号。
"闸官出事了!"
蓝翎侍卫踩着尚未干涸的铅液脚印疾奔,牛皮靴底竟被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众人赶到闸口时,浑浊的河面上漂着顶素金顶戴,官帽下缠着团水草般的金线,正随波蠕动如活物。
赵三的烟袋锅在河面划了个弧。
青烟沉入水下三寸,勾勒出个扭曲的人形轮廓。老仵作突然甩出腰间绳索,钩镰精准扣住水底物体的前襟——拽上来的果然是闸官尸首,可那肿胀的面皮上,口鼻皆被铅液封死,十指却诡异地保持着掐算手势。
"寅时......三刻......"
年轻仵作突然听见微弱的机械声。他掰开闸官紧握的右手,掌心赫然是半枚西洋齿轮,齿槽里卡着片带血的黄绫——正是他们在马厩见过的那种,只是"年羹尧"三字已褪成"九门钥"的满文。
赵主事的银剪突然剧烈震颤。
剪刃自动开合,在闸官官袍上割开道口子。暗袋里滑出把青铜钥匙,形制与景陵金井的锁龙丝完全吻合。更骇人的是,钥匙齿槽里塞着团鱼鳔,展开后竟是通州闸的机括图,标注着"铅水灌闸"的朱批。
"看他的眼睛!"
蓝翎侍卫的刀尖挑开闸官眼皮。没有瞳孔的眼球上,布满细如发丝的铅灰色纹路,在阳光下组成微缩的漕银改铸流程图。年轻仵作突然呕吐起来——他认出那些纹路并非画上去的,而是无数细小的铅虫在眼球表面爬行组成的图案。
斗笠人出现在闸桥上。
他手中的自鸣钟零件正在组装,每插入一根齿轮,闸官尸体就抽搐一下。当钟摆最终挂上时,尸体的喉咙突然裂开,涌出大股铅灰色的液体。液体在甲板上凝成十二枚西洋数字,其中"IV"正在疯狂闪烁。
年轻仵作残缺的左腿突然有了知觉。他惊恐地发现,河水中升起的铅液正包裹他的断肢,重塑的小腿上布满与闸官眼球上一模一样的铅虫纹路。而闸官大张的口中,缓缓爬出只青铜机关蟹,蟹壳上刻着清晰的满汉合璧文字:
"九门惊变,始于漕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