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丸融化的刺鼻气味还未散尽，三人已策马冲进景陵神道。暮色中的石像生眼眶里积着雨水，倒映出他们扭曲的身影。
"找哑巴匠！"
蓝翎侍卫的刀鞘砸开碑亭旁的窝棚，腐草堆里蜷着个白发老者。那人听到动静也不抬头，只是机械地磨着手中的凿子——刃口早已钝得泛白，却还在青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赵三的烟袋锅突然熄了。
老仵作眯眼看向窝棚角落，那里堆着十几个石雕小像，每个都是自鸣钟的造型。钟面数字"IV"的位置全被凿穿，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齿轮。年轻仵作刚碰触最近的一个，石像就"咔"地裂开，齿轮滚落在地，竟自行转动起来，发出沙哑的人声：
"......金井改向......锁龙丝断......"
哑匠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指插入自己咽喉。随着"咯"的怪响，他竟从喉管里抠出枚铜钱大小的石片——上面用血画着地宫剖面图，金井位置插着三根银针，针尾连着细如蛛丝的金线。
"是夯土调的颜料..."赵三的镊子刚夹住石片，窝棚突然剧烈震颤。
所有石像同时炸裂，飞溅的碎石在墙上拼出满文密语。蓝翎侍卫的刀光闪过，密语碎成齑粉，却在落地时重新组合——这次变成了汉文："寅时三刻，铅水灌钥"。
哑匠的嘴角突然撕裂到耳根。
没有血流出，只有一团缠着金线的黑泥从口腔涌出。泥团落地即凝，变成个精巧的九宫锁模型。年轻仵作发现锁芯位置嵌着片熟悉的瓷片——正是镶黄旗佐领断指上缺失的那块，八瓣莲纹的莲心处正渗着铅灰色的液体。
远处石像生突然传来"咯咯"的笑声。
三人回头时，正看见斗笠人跨坐在文官石像肩上。他手中的凿子一下下敲击石像天灵盖，每敲一次，窝棚里的九宫锁就自动转一格。当锁芯"咔嗒"弹开的刹那，景陵宝顶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机关被启动了......
宝顶方向的轰鸣还在山间回荡，蓝翎侍卫已拽着哑匠冲向声源处。月光下的夯土泛着诡异的暗红色，每踩一步都渗出细密的血珠。
"是祭陵的朱砂..."
赵三蹲身捻起一撮红土，指尖搓动间竟闪出金属光泽。老仵作的烟袋锅突然烫手——铜锅里残余的烟丝无火自燃，青烟垂直沉入夯土裂缝，在地下三寸处勾勒出个巨大的八卦图形。
年轻仵作突然跪倒在地。
他掌心的"九"字烙痕正在发烫，与夯土产生诡异的共鸣。扒开表层浮土，下面埋着的不是寻常石灰，而是混着碎瓷的朱砂层。更骇人的是，这些瓷片都带着霁蓝釉色，拼起来正是他们在琉璃厂见过的八瓣莲纹。
哑匠喉间发出"嗬嗬"怪响。
他疯狂刨开夯土，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沟槽。蓝翎侍卫的刀尖挑起一截槽中物——竟是凝固的铅液，表面浮着层朱砂，在月光下形成满文"赦"字。侍卫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粘杆处密折专用的火漆印文！
"轰隆！"
宝顶又一声闷响，震得三人站立不稳。年轻仵作摔倒时手掌按到沟槽，朱砂突然像活物般爬上手臂。他惊恐地发现，这些红砂在皮肤上拼出的，正是自己缺失的那截影子轮廓。
赵三的银针突然飞射而出。
七枚针扎在夯土裂缝边缘，排成北斗吞煞的阵势。老仵作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天枢位的针尾——血珠顺着针身渗入土中，地底立刻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几乎同时，所有沟槽里的铅液开始流动，汇聚到八卦图的"坎"位，凝成把三尺长的钥匙形状。
斗笠人的笑声从碑亭顶上传来。
他手中的凿子不知何时已换成西洋钟表匠的螺丝刀，正对着月光调整工具。当螺丝刀尖反射的光斑照到钥匙时，铅铸的钥匙表面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针孔——每个孔眼里都嵌着半粒丹砂，排列方式与粘杆处密折的押缝暗记完全一致。
哑匠突然扑向钥匙。
他的手指刚碰到铅体，掌心就"嗤"地冒起青烟。在皮肉烧焦的气味中，钥匙融化的铅液顺着沟槽回流，最终在八卦图中央凝成个标准的西洋钟表盘——时针正指向罗马数字"IV"，分针则是那把青铜钥匙的形状......
铅液凝成的钟表盘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缝。
蓝翎侍卫的刀尖刚抵住裂缝，整块夯土地面就塌陷下去，露出个黑漆漆的盗洞。腐臭的气味喷涌而出，混着某种金属灼烧后的刺鼻味道。赵三的烟袋锅在洞口晃了晃，青烟竟像被什么拉扯着，笔直地钻入黑暗深处。
"火把。"
年轻仵作颤抖着举起松明，火光刚照亮洞壁就惊得差点脱手——夯土层里嵌着密密麻麻的碎瓷片，每片霁蓝釉底上都描着金线八瓣莲。更骇人的是，这些瓷片排列的方式，竟与镶黄旗佐领断指上那片一模一样。
盗洞尽头横着两具尸体。
第一具着粘杆处番子的褐衣，后颈插着三根竹签，正是他们在西直门提审过的景陵哑匠。但此刻这人的天灵盖被整个掀开，颅腔内塞着个青铜铸造的自鸣钟机芯，齿轮还在缓缓转动。
"不可能..."蓝翎侍卫的刀鞘挑起尸体下巴，"两个时辰前他还在马车上。"
赵三已经蹲到第二具尸体前。
这是个前明服饰的老者，双手保持着掐诀的手势，胸口插着把刻满符文的青铜钥匙——正是他们在夯土层见过的铅液钥匙的实体。老仵作的银针刚碰到尸体眉心，老者的眼皮就"唰"地弹开，露出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珠。
"是样式雷的传人..."
年轻仵作突然发现两具尸体的右手小指被金线缠在一起。线头延伸进盗洞深处，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蓝光。他顺着金线往前爬，指尖突然触到块冰凉的金属板——板上用丹砂画着地宫剖面图，金井位置插着三把钥匙，其中一把的齿槽正与他们找到的青铜钥匙完全吻合。
"当心！"
蓝翎侍卫的暴喝声中，第一具尸体的自鸣钟机芯突然加速旋转。齿轮摩擦迸出火星，溅在洞壁的瓷片上，那些八瓣莲纹立刻泛出靛蓝色荧光。年轻仵作惊恐地发现，荧光在盗洞顶部拼出了个巨大的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浮着个八旗佐领的腰牌虚影。
哑匠尸体里的机芯"砰"地炸开。
齿轮碎片在空中重组，变成个微缩的景陵模型。当最中央的宝顶机关弹开时，年轻仵作掌心的"九"字烙痕突然剧痛——金属板上的地宫图随之变化，金井位置浮现出个西洋自鸣钟的刻痕，时针分针正好组成满文"赦"字。
斗笠人的影子投在盗洞拐角。
他手中的凿子正在洞壁上刻字，每刻一笔，两具尸体就抽搐一下。当最后一笔完成时，年轻仵作看清了那个鲜血淋漓的满文单词：
"九门"。
盗洞石壁上的"九门"血字突然开始融化，顺着刻痕渗入夯土层。年轻仵作掌心的灼痛骤然加剧——"九"字烙痕迸出金光，与血水交融处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条倾斜向下的狭窄甬道。
蓝翎侍卫的刀光劈开蛛网，率先踏入阴冷通道。甬道四壁嵌满前朝样式的铜镜，每面镜子里都映不出人影，只照见一团团扭曲的金线。赵三的烟袋锅刚靠近镜面，那些金线就"簌"地钻出镜框，在空中织成景陵地宫的立体舆图。
"是样式雷的镜画术..."
老仵作话音未落，整条甬道突然震颤。所有铜镜同时转向，反射的月光聚焦到通道尽头——那里矗着口青铜铸造的金井，井沿锁着九根拇指粗的金链，每根锁链上都刻着八旗纹章。
年轻仵作踉跄着扑到井边。
金井内壁布满细密的刮痕，最新的一道还泛着金属光泽。他伸手触碰的刹那，井底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嗒"声。九根锁链齐齐绷紧，链条缝隙里渗出铅灰色的液体，在井沿凝成十二枚西洋钟表齿轮的形状。
"钥匙。"蓝翎侍卫突然厉喝。
赵三已经掏出青铜钥匙，却发现钥匙齿槽正在自行变化——原本的九齿结构，此刻竟扭曲重组，变得与金井锁孔严丝合缝。老仵作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烟袋锅里残余的烟丝无火自燃，青烟在钥匙表面烙出个"雍"字花押。
"咔嚓！"
第一根锁链突然断裂。链条断口处喷出的不是铁锈，而是粘稠的黑血。血珠溅到铜镜上，镜中的金线舆图立刻扭曲变形，地宫暗道全部指向九门方位。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回来了，但影子的右手却握着把不存在的钥匙，正对着空气转动。
斗笠人的笑声从井底传来。
青铜井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下面转动的巨大齿轮组。斗笠人倒挂在齿轮中央，手中的凿子正卡在主齿轮的齿槽里——那齿数竟与粘杆处密折的押缝暗记完全一致。随着又一根锁链断裂，井水突然沸腾，浮起的不是水泡，而是无数细小的铅丸，每个都刻着八旗佐领的名字。
蓝翎侍卫的刀突然脱手坠井。
在刀身反射的冷光中，三人同时看见井底沉着具穿着明黄龙袍的骷髅。骸骨右手攥着半截断裂的金链，链环上刻着满文密语：
"锁龙丝断，九门惊变"。
年轻仵作掌心的"九"字突然浮空而起，化作金粉洒向井底。所有铅丸同时融化，铅液顺着锁链爬满井壁，最终在青铜表面凝成个巨大的自鸣钟图案——时针分针重合在罗马数字"IV"，而秒针正是那把不断转动的青铜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