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晒着通州漕运码头,蓝翎侍卫的刀尖却结了一层薄霜。
镶黄旗佐领的尸体被平放在验尸台上,剥去面皮的脸血肉模糊,可那双空洞的眼窝里却不断渗出浑浊的液体,在木板上积成一小滩,竟隐隐泛着铅灰色的金属光泽。
"让开。"
赵三推开年轻仵作,从褡裢里取出七枚银针,按北斗七星的方位刺入尸体各大要穴。针尾刚没入皮肉,尸体的左手突然抽搐着抬起,五指大张,露出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伤口边缘凝结着细小的铅粒,排列成奇怪的符文。
"铅毒入骨..."赵三的烟袋锅在伤口上方悬停,青烟诡异地向下沉,像被什么拉扯着钻入伤口,"这不是寻常的铅,是熔过密折匣子的官铅。"
年轻仵作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他看见尸体右手攥着的铅锭表面,官印刮痕下隐约透出另一层印记——那是用特殊药水写的满文,只有在日光直射下才能显现:"......粘杆处密......"
蓝翎侍卫的刀鞘猛地压住铅锭。但已经晚了,那满文如活物般蠕动起来,转眼重组为汉文:"丑时三刻,金井锁开"。几乎同时,尸体眼窝里渗出的铅灰色液体突然沸腾,溅在验尸台上发出"嗤嗤"的响声,腐蚀出几个蜂窝状的小孔。
"退后!"
赵三的暴喝声中,尸体的胸腔突然鼓起,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随着"噗"的闷响,一团缠着金线的黑血从口中喷出,在半空中凝成个精巧的罗盘形状。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坤"位,盘面浮现出景陵地宫的简图。
更骇人的是,尸体被剥去的面皮竟从铅锭底部缓缓浮起,像一张浸透血的宣纸。皮上的毛孔排列成满文密语:"......八旗佐领......皆负铅魂......"
远处传来漕船靠岸的号子声。蓝翎侍卫突然拔刀斩向虚空——刀锋过处,一串水珠凝在半空,每颗水珠里都映出个戴斗笠的人影,正用炭条在船舷上画着九宫格。
年轻仵作腿一软跪倒在地。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阳光下扭曲变形,渐渐拉长成个没有面皮的人形,右手做着和尸体一模一样的动作——五指大张,掌心铅粒组成的符文正闪闪发光。
赵三的银针还插在尸体穴位上,针尾突然齐齐崩断。七截断针在验尸台上跳动着,排成北斗七星的倒影。
"按住他!"
蓝翎侍卫的刀鞘刚压住尸体左臂,那截断指就"咔"地弹了起来。年轻仵作这才看清,断骨处竟嵌着片薄如蝉翼的瓷片——霁蓝釉底上描着金线,分明是宫里赏赐的御瓷碎片。更诡异的是,瓷片上用朱砂画着半朵八瓣莲,莲心处一点金漆正诡异地流动着。
"是珐琅彩的钴料..."赵三的镊子刚碰到瓷片,尸体突然剧烈抽搐。从断指伤口里涌出的不是血,而是一股散发着硝石味的黑水。黑水溅在铅锭上,刮花的官印突然变得清晰——赫然是雍正元年的户部铸印,边缘却多了个"雍邸私库"的暗记。
蓝翎侍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撕开尸体前襟,露出胸口一个拳头大的淤青。淤青正中央,嵌着半枚带血的铜钱——正是漕帮暗舵用的那种"康熙通宝",但背面的"铅银"二字被人用利器划掉,改刻成"金井"的花押。
年轻仵作突然尖叫出声。
那瓷片上的八瓣莲正在融化,金漆顺着镊子爬向赵三的手腕。老仵作的烟袋锅及时一挡,"嗤"地一声,金漆在烟锅里烧出个八卦图案。与此同时,尸体断指处的黑水突然凝成细丝,在空中自行编织,转眼结成个精巧的鸟笼形状——正是粘杆处关押要犯用的那种铁骨金丝笼。
"当啷"一声,瓷片终于被取下。翻过来的刹那,三人同时倒吸凉气——背面用针尖刻着幅微缩的景陵布局图,其中金井位置插着枚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金针。更骇人的是,当阳光照射时,金针的影子竟投射出个"四"字,与自鸣钟上的罗马数字一模一样。
远处漕船上突然传来落锚的巨响。蓝翎侍卫猛然回头,看见斗笠人正站在船头,手里捧着个机关鸟。那鸟的喙部一张一合,传出沙哑的人声:"......八旗血......九门钥......"
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指开始发青。他惊恐地看到,皮肤下浮现出与瓷片上一模一样的八瓣莲纹路——而验尸台上的尸体,此刻正用没有面皮的脸"望"着他,被剥去的嘴唇在血肉间无声开合,像是在说:"......下一个......"
年轻仵作的小指已经青到发紫,皮肤下的八瓣莲纹路像活物般蠕动。赵三的烟袋锅猛地按在那截手指上,"嗤"的一声,皮肉烧焦的味道混着硝石气息在验尸棚里炸开。
"是火门秘药。"
老仵作掰开尸体紧攥的左手,指甲缝里嵌着的黑褐色粉末簌簌落下。他沾了一点在舌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根本不是寻常硝石,而是前明锦衣卫秘制的"雷火散",遇血即燃。
蓝翎侍卫的刀尖突然挑起尸体护腕。牛皮护甲内侧结着层白霜,细看却是硝石结晶排成的卦象。年轻仵作刚凑近,那些结晶突然"噼啪"炸响,在护甲上灼出个"震"字。
"护腕夹层!"
赵三的镊子撕开护甲衬里,抖出张被血浸透的棉纸。纸上的字迹已被硝石腐蚀得模糊不清,唯有一个"雍"字的花押清晰可辨——正是密折匣子上专用的押缝章纹样。更骇人的是,纸张边缘残留着半枚指纹,指纹纹路里嵌着极细的金丝,与铜匣里的锁龙丝如出一辙。
尸体突然发出"咯"的一声怪响。
年轻仵作倒退两步,眼睁睁看着尸体的右臂铠甲自己解了开来。护心镜下露出大片淤紫,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每个孔洞都渗出黑血,在验尸台上汇成个残缺的八卦。蓝翎侍卫的匕首刮下一点淤血,放在阳光下细看——血珠里竟悬浮着无数微小的金粒,排列成九宫格的形状。
"铅芯藏金......"赵三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这是熔炼密折匣子的手法。"
远处漕船上突然传来机关鸟的尖啸。三人同时转头,看见斗笠人正把什么物件塞进鸟嘴。那鸟颈部的羽毛突然炸开,露出底下精密的齿轮结构——与尸体指甲缝里发现的铜制齿轮一模一样。
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自己的护腕内侧不知何时也结起了白霜。他颤抖着撕开衬里,一片薄如蝉翼的瓷片飘落在地,上面用血画着九道长短不一的横线——正是他们在殓房见过的,记录自鸣钟误差的符号。
最长的三道线末端,八瓣莲花标记正在渗血。
机关鸟的尖啸还在耳边回荡,年轻仵作已经踉跄着冲向码头马厩。护腕里的瓷片烫得惊人,隔着皮肉都能看见那九道血线在发光。
马厩里弥漫着刺鼻的腥臊味,但最里间的干草堆却反常地泛着潮气。蓝翎侍卫的刀尖挑开草垛,一滩半干的血迹立刻暴露在阳光下——血迹中央,整整齐齐叠着一件染血的棉甲,前襟用金线绣着正黄旗佐领的品级纹样。
"这不是他的血。"
赵三的烟袋锅在棉甲上悬停,青烟诡异地分成两股:一股钻向领口银牌,一股沉入袖袋夹层。老仵作从夹层里拈出片枯叶,叶脉在阳光下突然变得透明,显露出用针尖刺出的满文小字:"......景陵工匠......亥时灭口......"
年轻仵作突然腿软跪地。他的护腕瓷片"咔"地裂开,最长的那道血线突然延长,一直爬到马槽边缘——槽底残留的豆粕里,混着几粒没消化完的铅丸,每个丸子上都刻着"粘"字暗记。
蓝翎侍卫的靴尖碾开马粪,露出底下埋着的半截黄绫。布料已经被血浸透,但"年羹尧"三个朱砂大字依然刺目。更诡异的是,每个字的笔画里都缠着金丝,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珐琅彩的釉色。
"嘶啦——"
赵三突然撕开棉甲内衬。夹层里藏着的不是寻常棉絮,而是压成薄片的鱼鳔,上面用血画着通州闸的构造图。年轻仵作凑近时,鱼鳔突然遇热卷曲,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针孔——对着阳光看,这些孔洞组成了八旗布防的轮值表,镶黄旗的位置被打了个血叉。
马厩外突然传来马蹄踏水的声响。
三人同时转头,看见斗笠人骑着一匹没有面皮的马掠过码头。马匹裸露的肌肉上,血管排列成满文密语,随着奔跑不断变换词句。当那匹马跃过漕船时,年轻仵作清晰看到最后浮现的四个字:
"铅银祭旗"。
蓝翎侍卫的刀突然嗡嗡震颤。刀身上的河道图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景陵地宫的剖面图——金井位置插着三根银针,每根针上都穿着半片八旗佐领的腰牌。
年轻仵作这才发现,自己的护腕瓷片已经彻底融化。金线顺着血管爬到肘部,在皮肤上刺出个残缺的八卦图形。而马厩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湿漉漉的脚印,水渍中沉着颗带血的马牙,牙根处刻着"丑时三刻"的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