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还在巷尾回荡，蓝翎侍卫的刀尖已挑起那张血符。纸条上的九道横线突然开始蠕动，最长的三道如蜈蚣般爬向刀身，在精钢上灼出焦黑的痕迹。
"备马。"
侍卫的声音比刀锋还冷。年轻仵作这才发现，他腰间竹节铜铃的纹路竟与尸首指甲下的瓷片分毫不差。
粘杆处的黑漆马车碾过积水，车辕上挂的羊角灯罩着青纱，在雨幕中投下惨淡的光晕。赵三蜷在车厢角落，烟袋锅里的火光映着手中半枚铅丸——那是他趁乱从尸首牙关抠出来的，上面用针尖刻着"雍"字半边。
马车突然急停。
透过晃动的车帘，年轻仵作看见西直门城墙下跪着个黑影。那人双手被牛筋绳反剪，后颈插着三根细竹签——正是粘杆处拿人的标记。蓝翎侍卫的刀鞘挑开犯人额发，露出个新鲜的黥面"赦"字，墨迹里还渗着血珠。
"景陵的哑巴匠。"侍卫冷笑。
犯人突然抬头，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赵三的烟袋锅差点脱手——这人舌根处钉着枚铜钱大小的齿轮，随着呼吸正缓缓转动。更骇人的是，他瞳孔里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个精巧的西洋自鸣钟轮廓。
"丑时......三刻......"
犯人的声音像是从齿轮缝隙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他猛地前倾，后颈竹签"噗"地刺穿喉结，黑血喷在车帘上，竟自行组成八卦图的离卦纹样。
蓝翎侍卫突然暴起，刀光闪过，犯人的左耳连着一绺头发落在掌心。耳后皮肤上，赫然纹着半幅舆图——通州漕运码头的轮廓里，用朱砂点着九个莲花标记。
远处传来晨钟声。赵三突然发现，钟声的间隔与尸首肋骨间金线齿轮的齿数完全一致。而马车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湿漉漉的脚印，水渍中泡着半片未燃尽的黄绫，上面"年羹尧"三个字正慢慢化开......
晨钟的余韵还在城墙间回荡，蓝翎侍卫的匕首已挑开那片湿透的黄绫。布帛撕裂的刹那，年轻仵作看见朱砂写就的"年羹尧"三字突然开始蠕动，像被无形的笔锋重描，转眼变成了"景陵修葺"四个瘦金体小字。
"押缝章。"赵三的烟袋锅在黄绫边缘点了点。
半枚残缺的朱印在晨光中显现，印文只剩"雍邸"二字。老仵作的指尖刚触到印泥，突然像被烫着似的缩回——那朱砂里竟混着细碎的金箔，在皮下拼出个"敕"字的半边。
蓝翎侍卫从贴身的鲨鱼皮鞘里取出枚铜钥匙，钥匙柄上阴刻的云纹与黄绫断裂处严丝合缝。两物相合的瞬间，钥匙突然变得滚烫，烙得侍卫掌心"嗤嗤"冒起青烟。他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钥匙齿槽——那里头卡着半粒丹砂，正随着钟声的节奏明灭。
犯人的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年轻仵作惊得倒退两步，只见尸首耳后纹的漕运图上，九个莲花标记正渗出黑血。最靠近通州闸的那个标记突然浮起，露出皮下藏着的铜片——上面用针尖刻着满汉合璧的密文："寅时三刻，铅芯兑银"。
"是密折的押缝暗记。"赵三突然咳嗽起来，烟袋锅里蹦出几点火星，落在黄绫上烧出几个小孔。透过孔洞看去，晨光在尸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隐约组成了八旗佐领的腰牌图样。
蓝翎侍卫的刀尖突然刺入尸体左眼。随着"啵"的一声轻响，眼球里嵌着的微型罗盘被挑了出来。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巽"位，盘底露出个阴刻的"粘"字——正是粘杆处密折专用的骑缝章纹样。
远处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赵三突然发现，晨光里自己的影子竟比实际矮了三分。他猛回头，看见马车轮辐的阴影中蜷着个戴斗笠的人形，正用炭条在青砖上画着九宫格。每画完一个格子，尸首耳后的莲花标记就熄灭一个。
当最后一个标记暗下去时，斗笠人突然抬头。年轻仵作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张布满烫伤疤痕的面皮上，眉心处赫然嵌着枚青铜齿轮，正随着晨钟的余韵缓缓转动。
斗笠人眉心的齿轮突然"咔"地停转。
赵三的烟袋锅还悬在半空，一缕青烟诡异地凝成蛇形，在晨光中保持着攻击的姿势。蓝翎侍卫的刀已出鞘三寸，却见斗笠人用炭条在九宫格中央重重一点——尸首耳后最后那个莲花标记"噗"地爆开，溅出的黑血在青砖上画出个歪扭的船锚图案。
"糟水三丈，黑泥没舵。"
斗笠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铁腥气。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从眉心齿轮里抠出粒芝麻大的铅丸，弹进蓝翎侍卫的刀鞘。"当"的一声脆响，铅丸在鞘内炸开，硝烟散去后，刀身上竟显出幅微缩的河道图。
年轻仵作凑近细看，发现图上标注的"通州闸"三字旁边，多了个朱砂画的叉。更骇人的是，叉的位置正随着晨光的移动缓缓偏移，仿佛水下藏着个看不见的漩涡。
"漕帮的暗舵......"赵三的烟袋锅在船锚图案上点了点，烟灰落处，青砖竟被蚀出几个针眼大的孔洞。透过孔洞看去，砖下渗出带着河腥味的黑水，水里沉着半片鱼鳔——上面用血写着"寅时换筹"四个小字。
蓝翎侍卫突然揪住斗笠人的衣领。随着"刺啦"一声裂帛响，那人前襟露出半截刺青：九条环环相扣的铁链，锁着个八卦罗盘。侍卫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正是去年沉没的漕运督粮船上的密符。
尸首的左眼突然流出黑泪。
年轻仵作眼睁睁看着那颗被剜出的眼球在青砖上滚动，瞳孔里映出的不再是罗盘，而是一艘黑篷船的轮廓。船头站着个戴枷锁的人影，脚边堆着十几个铅锭——每个锭底都打着户部的官印，却在晨光中诡异地泛着青灰色。
斗笠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喉咙里呕出团缠着金线的黑泥。泥团落地即碎，露出里面裹着的半枚铜钱——正是漕帮暗舵接头用的"康熙通宝"，背面的满文被人为磨平，刻上了"铅银"二字。
远处传来漕船起锚的号子声。蓝翎侍卫猛地转头，看见城墙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串湿漉漉的脚印，每个脚印中心都嵌着粒丹砂，正随着潮气慢慢化开......
晨雾中传来"喀嚓"一声脆响，像是谁踩断了树枝。蓝翎侍卫猛地转身，刀锋划破雾气，却只劈下几片沾着露水的柳叶。叶脉在晨光中清晰可见，竟诡异地排列成箭矢的形状，齐齐指向正北方向。
斗笠人突然僵直了身体。他眉心的齿轮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砰"地一声爆裂开来。细碎的铜片四溅，其中一片擦过年轻仵作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那铜片内侧，赫然刻着个小小的正黄旗佐领印。
"糟了！"
赵三的烟袋锅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发现青砖缝里嵌着半块腰牌——鎏金云纹边框，正中本该镶着佐领姓名的地方，只剩个焦黑的凹坑。老仵作的手指刚碰到边缘，腰牌突然裂成两半，露出内层夹着的黄纸残片："......佐领阿哈出......亥时验银......"
蓝翎侍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扯开胸前暗袋，掏出一卷名册快速翻动。年轻仵作瞥见最新一页上，有个墨迹未干的名字正被朱砂划去——正是昨夜该在通州闸当值的镶黄旗佐领。
雾气突然染上了血色。
远处传来丧钟声，不多不少正好八响。几乎同时，城墙根下的积水"咕嘟"冒起血泡，一具穿着正黄旗棉甲的尸体浮了上来。尸体的右手紧攥着个铅锭，锭底官印被人用利器刮花，重新刻上了"雍"字的花押。
最骇人的是尸体的脸——从下巴到额头，整张面皮被完整剥下，露出血红的肌肉纹理。那些肌理竟自行组成满文，在晨光中清晰可辨："......铅银三十万......换景陵金钥......"
斗笠人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他撕开衣衫，露出胸膛上密密麻麻的烫伤疤痕——每道疤痕都是个残缺的满文，组合起来正是八旗布防的密语。随着最后一声钟响，这些疤痕同时迸裂，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八卦图，乾位正指着紫禁城方向。
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他惊恐地低头，看见青砖上积着的血水正缓缓蠕动，勾勒出一排小字：
"八旗佐领殁，九门时序乱。"
蓝翎侍卫的刀"当啷"落地。在血雾消散前的最后一瞬，所有人都看见——尸首空荡荡的眼窝里，缓缓爬出一只青铜铸造的机关虫，虫背上刻着西洋自鸣钟的齿轮纹样。密折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