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的月亮泡在荔湾河的浊水里,林砚站在老宅西墙前。
指尖划过墙面上新浮现的曼陀罗纹路——那些由银镯碎瓷片拼成的图案,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荧光。
每片瓷片边缘都刻着极小的水波纹,和她昨夜梦境里缠绕脚踝的水草一模一样。
瓷片在掌心发烫,林砚想起今早整理阁楼时发现的旧照:
二十年前的中元节,母亲小满站在荔湾河边,腕间银镯映着河面漂浮的河灯,灯面上画着和曼陀罗阵相同的九环图案。
照片背面是外婆阿琴的字迹:“当第七片缠枝莲碎瓷沉入河底,小满的替死镯会开始吸收水鬼的记忆——就像我当年吸收秀兰的。”
西墙突然发出细碎的开裂声,曼陀罗阵中心的瓷片自动翻转,露出墙内嵌着的玻璃瓶。
“咔嗒”——
银镯在腕间轻响,林砚眼前突然闪过剧烈的眩晕。
他看见自己站在荔湾河的木船上,手里攥着缠枝莲纹的瓷碗,对面坐着穿灰布衫的男人,正是老照片里外公年轻时的模样。
“阿琴,这镯子要戴到什么时候?”男人的声音混着河水流动声,“小满才三岁,你要让她一辈子当你的替死鬼?”
场景突然破碎,林砚发现自己跪在河水里,指甲缝里卡着碎瓷片,脚踝被冰凉的手抓住。
抬眼看见1987年的王秀兰——不,是外婆阿琴的脸,她的瞳孔里倒映着翻涌的漩涡,腕间银镯正在崩裂成三瓣,每瓣都沾着河底的淤泥。
“记住,曼陀罗阵的中心是荔湾河的眼,”阿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每到月半,水鬼就会顺着替死镯爬上来,借戴镯人的身体找当年的凶手……”
西墙“轰”地裂开半尺宽的缝隙,露出后面嵌着的石匣。
匣子里摆着七只缠枝莲纹瓷碗,每只碗底都刻着日期:1965.7.15、1987.4.8、2005.7.15……直到2025.4.8。
最中央的碗已经碎裂,残片上粘着银色的粉末,正是林砚今早发现的、从银镯上脱落的物质。
“1965年中元节,你外公说要去河对岸买灯油,”
老周的拐杖敲了敲石匣,“其实他是去毁了你外婆设的阵。
那年你母亲刚满三岁,阿琴给她戴上替死镯的第一晚,荔湾河就打捞出具无名浮尸,手腕上缠着和你现在一样的银镯——只是那镯子,本该戴在你外公手上。”
雨声突然变大,穿堂风卷着潮气灌进巷子,唐薇听见头顶的瓦当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抬头看见天台边缘站着个穿墨绿雨衣的男人,雨帽压得极低,可他转身时,林砚看见他手腕上缠着的不是银镯,而是一圈圈水藻般的疤痕,和1987年浮尸案现场照片里死者的腕部灼伤一模一样。
“外公?”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银镯突然发出尖啸,林砚眼前再次闪过重叠的记忆:
二十年前的雨夜,母亲小满跪在荔湾河边,腕间银镯正在吸收河面上漂浮的蓝火——那是水鬼的魂魄。
而撑着油纸伞站在她身后的,正是此刻天台上的雨衣男人,他的侧脸轮廓,和老照片里1965年失踪的外公分毫不差。
石匣里的瓷碗突然震动,第七只碗底的日期“2025.4.8”开始渗出血色,唐薇看见瓷片上浮现出母亲小满的字迹:
“当穿雨衣的人捡起河灯,曼陀罗阵的中心就会打开——那是父亲当年沉入河底的位置,也是所有替死镯的源头。”
雨衣男人开始下楼,脚步声混着雨声,每一步都踩在林砚的心跳上。她摸到石匣底部的刻痕,是外婆阿琴的字迹:
“1965年我用替死镯换了他的命,让水鬼以为死者是他,可每到月半,水鬼就会借戴镯人的身体去找真正的凶手。
小满,记住,凶手的左手无名指有烫疤,就像你父亲当年被河灯油烫伤的那样……”
巷口传来电动车的急刹声,陈德水的声音带着惊恐:
“小生!刚才路过荔湾河,看见河面漂着七盏河灯,每盏灯上都画着你的脸——还有个穿雨衣的男人在河边捡灯,他的手……”
话没说完,雨衣男人已经站在巷口,雨帽下露出的左手无名指,果然有块焦黑色的烫疤。
林砚终于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在床单上画的正是这样的疤痕。
银镯在腕间剧烈震动,他突然看清男人雨衣下露出的衣角——那是1965年外公失踪时穿的的确良衬衫,领口磨白的弧度,和老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阿砚,”男人开口了,声音像浸在河底多年的木头,“1965年我本该死于水鬼的报复,是你外婆用替死镯换了我的命,让水鬼把怨气转移到她和小满身上。
可每十年的月半,水鬼就会借戴镯人的身体来找我,所以1987年王秀兰死时,其实是水鬼附身在她身上……”
他抬起手,掌心躺着半盏河灯,灯面上画着的九环银镯正在滴血:“现在轮到你了,阿砚。
曼陀罗阵的七片碎瓷对应着七次水鬼夺舍,你母亲已经替我挡了两次,这次如果我不出现,水鬼就会借你的身体沉入荔湾河,永远困在1965年的轮回里。”
林砚看着他手腕的疤痕,突然想起在阁楼看见的老病历:
1965年7月16日,外公的死亡证明上写着“溺水身亡”,但尸检报告里没有尸体,只有半片缠枝莲瓷片。
原来外婆阿琴用替死镯设下的局,不仅让水鬼误以为外公已死,还让自己和女儿成为怨气的容器,每到月半就替外公承受夺舍之苦。
“所以槐树巷19号的地下室,那些刻着年份的石台上,摆的其实是历代替死镯主人的残影?”
林砚摸着腕间发烫的银镯,突然看见曼陀罗阵的瓷片开始拼接成荔湾河的地图,中心位置正是1965年外公“溺水”的河段,“而你这些年一直躲在荔湾河底,靠替死镯的残片维持形体,每次月半就借雨衣遮挡水鬼的视线……”
雨衣男人点头,指尖划过河灯边缘:
“阿琴当年把我的魂魄封在河灯里,每到中元节就用替死镯的力量让我显形。
可2005年小满的镯子裂成七瓣,阵眼出现缺口,水鬼开始能分辨替身的真假。现在你的镯子是九瓣,曼陀罗阵已经完整,水鬼马上就会顺着银镯来找真正的凶手——也就是我。”
巷口的路灯突然熄灭,荔湾河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呜咽,像无数溺水者的呼救。
林砚看见自己的手背开始浮现水藻状的纹路,和雨衣男人手腕的疤痕一模一样,这是水鬼即将夺舍的征兆。
石匣里的瓷碗突然全部碎裂,碎瓷片在地上拼出“父债子偿”四个大字,正是外婆阿琴的笔迹。
“当年我在河灯铺打工,不小心打翻了供神的灯油,烫伤了无名指,”雨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开始透明,“水鬼认定我是冒犯河神的人,要拖我全家入水。
阿琴为了保护我和小满,用自己的魂魄做引,设了替死镯的局,让水鬼以为每十年死去的戴镯人就是我。可她不知道,水鬼的怨气会随着镯子分裂越来越强,现在九瓣已成,阵眼就是你的手腕……”
他将河灯塞进林砚手里,灯芯突然燃起蓝色火焰,映出他逐渐消散的面容:
“记住,荔湾河底有块刻着九环的石碑,那是水鬼的锚点。当你的银镯触碰到石碑,所有替死镯的魂魄都会解脱——包括你的外婆和母亲。
但你只有在月半子时的三分钟里行动,否则就会和我一样,永远困在河底的记忆里。”
雨声突然停止,林砚发现自己站在荔湾河边,手里的河灯正漂向河中心,而雨衣男人的身影已经融入茫茫夜色,只剩下半片缠枝莲瓷片漂在水面,上面刻着“阿琴收”三个字。
银镯在腕间发烫,她看见河面上浮现出三代人的倒影:
外婆阿琴戴着三瓣银镯跪在祭坛前,母亲小满戴着七瓣银镯在雨夜哭泣,而自己戴着九瓣银镯,正一步步走向河水中的石碑。
“阿砚!”
陈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唐薇转身时,发现自己还在老宅巷口,西墙的裂缝已经闭合,石匣里的碎瓷片消失不见,只剩下掌心的河灯还在发烫。
老周不知何时离开,地上留着半张1965年的旧报纸,头版标题是“荔湾河惊现无名浮尸,手腕缠着神秘银镯”,配图里的银镯,正是她此刻戴着的九瓣款式。
腕间的银镯突然变得冰凉,唐薇看见镯口的荼蘼花正在吸收月光,花瓣上浮现出细小的水波纹。
远处荔湾河传来渡轮的汽笛声,惊起一群夜鸟,她知道,下一个月半子时,自己必须带着替死镯潜入河底,去面对那个从1965年就开始编织的诅咒之网——而网的中心,既是外公的“死亡”,也是外婆阿琴用三代人魂魄写下的救赎密码。
河灯的蓝光突然熄灭,唐薇摸着口袋里的碎瓷片,上面的水波纹还在轻轻震动。她想起母亲小满曾说过的话:
“每到下雨天,我就觉得父亲还在巷口等我,带着他的旧雨衣,还有没讲完的河灯故事。”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些没讲完的故事,都藏在荔湾河的河灯里,藏在曼陀罗阵的碎瓷片里,藏在每一代戴镯人腕间的银环中。
当第一滴雨水再次落下时,唐薇听见银镯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是外婆阿琴和母亲小满的声音,交织着河水的流淌。
他知道,这不是诅咒的延续,而是三代人用魂魄串起的线索,指引她走向荔湾河底的真相——那里不仅封存着1987年的浮尸案,更藏着让替死镯真正成为“替死”而非“困魂”的关键。
当他戴上雨衣,走向荔湾河的方向时,腕间的九瓣银镯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仿佛在呼应河底某个沉睡多年的存在。
而在她身后,老宅的西墙上,曼陀罗阵的碎瓷片正在重新排列,拼出的不再是诅咒的图案,而是一盏逆流而上的河灯,灯面上的九环银镯,正朝着月亮的方向,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