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海岸,码头。
徐曼妮和瑶儿坐在系船墩上,她们一齐望着远处的月牙。
被风吹动的海浪,仿佛在用遥远的声音呼唤着未曾到来的平静。
瑶儿的膝盖沾着海盐与渔网的碎屑。她腕间的红绳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姥姥姥爷明天就能出院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瓷碗边缘的裂痕,“姐姐,医药费我会打工还上。”
徐曼妮的指尖抚过少女的发丝,“其实……” 她的呼吸在夜色中凝成白雾,“...是我把你们推入这场风暴的。”
“姐姐,你知道吗?”瑶儿站起身,月光在她瞳孔中碎成星屑。“那天的北京,真的很繁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帮我找妈妈,整个世界都那么温暖热烈。” 她的指尖划过海浪的泡沫,“最后,我居然真的和妈妈重逢了...回想起来,像做梦一样啊...”
咸涩的风突然柔软,徐曼妮的白衬衫被吹成破碎的帆,她将少女揽入怀中,泪水滴在瑶儿的衣领,“对不起……是姐姐没保护好你...”
瑶儿的指尖抚过徐曼妮的后背,“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她的呢喃混着月光,“所以,我打心底里感谢你,曼妮姐姐...谢谢你。”
月牙的光芒变得烂漫,海浪还在一阵一阵的呼唤,世界好像终于变得温柔了。
次晨,瑶儿和她的婶婶站在车站目送徐曼妮乘坐的大巴缓缓驶离。
海浪的呜咽仿佛仍在耳畔,月光下的拥抱已化作掌心的盐粒。瑶儿的笑颜像被风暴卷走的泡沫,却在某个瞬间,曾如此真实地闪耀过。
海边灰色的小镇、生活在那儿的十六岁少女、默默隐忍的女人、还有老人们脸上的深深褶皱...都逐渐远去。
车轮碾过碎石路,徐曼妮闭上眼睛,她终于明白——有些破碎,本就是风暴的馈赠。
返程了,她要去面对最不愿面对的结局,千梓赢了。
想到这里,内心变得很空。
一排大雁从车窗外的天空飞过,她仿佛与外面的世界做着无声的分离,沿路行驶的巴士,正逆风而行。
再次来到北京,许多人和事,已经截然不同。
日新传媒大厦,玻璃幕墙外,北京的天空阴沉如铅。
林雨墨推开会议室门时,他看到徐曼妮和林长卿已经坐在客座,而千梓集团的总裁梓岚斜靠在真皮座椅上,西装袖口露出限量版腕表的金属光泽。
"日新传媒的估值,我们压到合理价位了。"梓岚将收购文件推过桌面,纸张边缘在空调风中微微颤动,"林总,您看呢?"
林长卿的沉默不语,目光扫过窗外日新传媒的LOGO,那抹熟悉的蓝即将被千梓的金色覆盖。
千梓法务正在用紫外线灯检查合同防伪码,光束扫过"员工安置方案"附件页时,裁撤60%员工岗位的粗体字格外显眼。
"林记者,对收购条款还满意吗?"梓岚将镀金钢笔横在合同上,笔帽雕刻的QZ字母在投影仪冷光下泛着幽蓝,"收购价包含日新传媒所有固定资产,包括这栋楼里每一颗螺丝钉。"他忽然倾身向前,袖口蹭过徐曼妮搁在桌面的录音笔,"当然,也包括徐小姐参与制作的所有传媒作品。"
林雨墨只是冷眼看着眼前这位大赢家,“何必问我呢,你开心就好。”
对于这样的态度,梓岚稍稍有些不快,却也没改变脸上的笑意,他转身看向客座,“上次见到徐小姐的时候,她还是高中生呢,记得是和我妹妹玩在一块儿的,时间过得真快啊。”
徐曼妮不语,往事虽在眼前,此番轮回却难以用言语作出丝毫表述。
“有兴趣为我工作吗?”梓岚接着说,“千梓集团给你的待遇会比日新好很多。”
“不用了。”徐曼妮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只希望收购完成之后,停止对瑶儿的不实报道。”
“呵。”梓岚抬手看了看袖口,轻轻弹开上面的灰尘,“我会去做事后调查的,如果你说得情况存在...自然会下架违规信息。”
“当然了。”林雨墨冷冷道,“日新传媒都变成千梓集团的分公司了,栽赃也就没意义了。”
梓岚又哈哈一笑,“林记者,你还真好笑,可别张嘴就来啊,不实报道的话,我立马起诉你。”
身居客座而且久未发声的林长卿叹了口气,他西装革履,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差不多了,该谈的都谈完了,我么...也是该退休了。"
“您放心,林总,该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的。”梓岚的高档鳄鱼皮鞋在地板踏出脆响,他转身走到主桌,而后用中指关节敲了敲檀木桌面,清脆的咚咚声让他非常满意,象征性地坐上主座之后,他扬起近乎蔑视的笑意,"徐小姐,解约金在财务那边,别忘了拿。"
在这样的结局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
日新大厦门口,抱着纸箱离职的员工堵满了通道,而悬在他们头顶的电子大屏幕,正在反复播放梓岚完成收购的宣传视频,堪称落井下石的名场面。
在坐进豪车之前,前任董事林长卿抬眼看过日新传媒的商标LOGO,往日面容上的精妙笑意已然变作冰冷的肃穆,或许,他已在考虑往后的行事方向了。
单间公寓,夜。
徐曼妮孤独地躺在床上,她想到许多曾经的往事...这么多年了,一切似乎还是没能找到答案。
沉沉昏睡,醒来已是半夜,外面的城市光芒熄灭了,徐曼妮望着这一片巨大而又沉默的黑色,感觉有些陌生。
手机收到信息,林长卿发送的:
[曼妮,你暂住的公寓将被回收,请见谅,今后诸事顺遂。]
短短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确实是林长卿的风格。
多年的奋斗,就此归零。
继续留在北京的意义已近枯竭,犹豫再三,徐曼妮还是拨通了林雨墨的电话。
“凌晨三点,你是不用睡觉的吗?”林雨墨半开玩笑的话语夹杂着电流音传过来。
“...对不起。”徐曼妮蜷缩在冰箱嗡鸣声里,她的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背板,“雨墨,我好像真的...没路可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轻咳,林雨墨的呼吸声突然清晰:"还记得梓馨的那间滨江公寓吗?你总说顶楼露台能看到最好的落日。”
徐曼妮的思绪飘远,她当然知道自己十七岁的夏日还在那间公寓封存——她曾在阳台的铁艺桌上把三罐橘子汽水摆成等边三角形,还有,梓馨总喜欢把自己的作业压在她的笔记本上...她俩还经常为此斗嘴。
“...我...还回得去吗?”徐曼妮轻咬下唇,窗外的晚风突然将她吹得很清醒。
"曼妮。"林雨墨的声音突然放轻,"梓馨下个月要回国了。"
手机几乎从徐曼妮手中滑落。 梓馨——多年来几近消失的两个音符,此刻却再次浮现。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哽在喉间。
“这个么...我们平时联系虽然不多...”林雨墨的话语中也带着几分保留,“前几日,她才留言给我,说英国的学业已经完成了。”
"我怕她还在意..."徐曼妮的声音被冰箱轰鸣吞掉半截,"我那时候...没有站在她那一边。"
月光从云层裂隙漏下,在窗前投下细碎的光斑,徐曼妮攥紧手心,听见林雨墨在电话那头说:"难道,你要躲一辈子吗?或许,梓馨比你更想要解开那个结,所以,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
这一刻,徐曼妮的心里有了答案,如今,是该回到那个曾经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