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潮身边，她勉强地笑着说，“银狐死了，真颜回来了，我们都自由了，只是……”
“云，不要说话，你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多少次了，我们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坚持住，我们还要自由自在地闯荡江湖的。”
“真颜，我困了，我想睡。你抱着我。”
“不，不要睡！”我对着擂台下的人大叫，“赶快请大夫来！否则我把你们全部杀死！”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他们仍然停留在梦境中，经我大叫才如梦初醒纷纷回过神来。现在他们都知道，对我而言，要杀一个人真的易如反掌，为了活命，台下所有懂医术的人都被人推上擂台，一时间擂台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其他的人则纷纷逃命。
云潮的性命终于被保住。
两个月之后她就能走动了，然后她叫我带去一个地方，那里是我们闯荡江湖的第一站。我一开始并不同意，因为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宜远行，但是她一再坚持，还喃喃自语说她已经没有时间了。我问她那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摇头。
我终于答应她的要求。而她前往的那个地方就是雪夜城，一个和我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她的身体真的很虚弱，有时候一整天地睡。有时候脸上流露刻意掩饰的痛苦。我想带她回逍遥谷让雁前辈帮她诊治，她不同意，还是说着那句我听不懂的话，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半个月之后我们终于来到雪夜城。她带我走向一个地方，那条路我认得，是当初我们逃亡的那条路。顺着那条路走，时光在慢慢倒退，我们也慢慢地变回小孩子，天空没有下雨，是那明亮的月，轻柔的风，轻轻飞舞着的紫蝴蝶。
那块石头依然伫立着见证我们的诺言，上面刻满着我的名字。
“云，这都是你刻的？”
“是，是我刻的，每等待一次我就会在上面刻一个名字。”
“你在这里等待多久了？”
“六年，我说过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但是后来我实在无法忍受无休止的等待，所以我决定去找你。我还记得那一夜下着很大的雨，我一个人躲在石头下等你回来，我等了一整夜都没有等到你，第二天早上圣龙殿的人找到我把我抓回去了。后来一有时间我就来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你答应过我，你的承诺从来不会落空。但我怕你回来之后见不到我，以为我已经死了，所以每来一次我都会刻一个名字，让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之前你一直坚持叫我真颜，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她轻轻笑了一下：“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是真颜，我之所以愿意和你成为搭档也是这个原因。后来你身上透露的种种信息让我这个念头破灭，我找不到真颜的痕迹。但不久我终于发现你的确是真颜。”
“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第一次叫你真颜的时候。也就是那一次我们被杀手追杀躲在山洞那一次。我帮你敷药的时候，碰到你背脊上的疤痕。那条疤痕是你阻止我自杀的时候被我划伤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但同时也很伤心。因为我熟悉的真颜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你不知道从前的一切，为另一个女人活着，甘愿为她付出生命。而我只能成为你的搭档慢慢守候在你身边，看着你把我当成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从前我和你之间的一切。”
“如果你无法记起以前的事情，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而且你心中只爱着冰河，就算你相信了，我依然不会是你爱着的人。既然如此，我何必冒险打破这这一切，只要还能留在你身边就好。”
入夜，我们坐在悬崖边，天空下着雨，春天的蒙蒙雨雾。潮水冲刷着悬崖下的礁石哗哗地说着呓语。
云潮半睡着靠在我怀中，轻轻地呼吸着世界上最动人的宁谧。我轻拥着她，潮湿雾气中传来她的香气，一丝迷醉悄悄滑进心中。相依在一起，我们的体温交织出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此时的我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云潮轻轻地睁开眼睛，脸上还留着梦境的朦胧，她静静地望着眼前宁静的一切，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第一次打量着世界。她轻轻地说：“真希望这一刻延续成一生，而不是一生停在这一刻。或者命运于我，一生只是为了这一刻。”
“云，你在说什么呢？这一刻不会是一生，我们会继续逍遥江湖，这样的时刻我们有的是。”
“真颜，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我和你一起离开，从小我们就勾手指头约定好的。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不会一个人活着。”
“真颜，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从来不会骗你。”
她轻轻摇头：“不，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下去，为我活下去，灿烂地活着，让我活在你的心中，我们依然不分离。”
“阴阳相隔，纵使你活在我心中，我仍是世上孤独的一个，这样对我太残忍了。”
“真颜，你相信轮回吗？”
“轮回？不相信。”
“你应该相信。有人这样说过：若是很爱一个人，就算自己死了，那份对爱人的思念还会留在人间四处寻找他，直到相爱两人的思念相遇再度延续他们的缘份。这就是轮回。真颜，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地活着，因为我的思念会回来找你。如果你也死去，我害怕我们的思念都认不出对方。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残忍的事情。答应我，真颜，为我好好活着。”
“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样的话？”
“我真的不想告诉你，真的不想，但是不说我怕没有机会说了……”一滴伤心的眼泪从她脸庞划下。蒙蒙雨雾似乎都变成了夜的眼泪。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我们决战之后你好像一直有事情瞒着我。”
“我中毒了……其实这种毒我已经中了好多年。那一次我们逃脱失败，我被捉了回去，原本我是要处死的，依然以圣童的身份陪葬。但是为了要等你回来，我尽一切的努力说服了我的师父，原来圣龙殿的主人。只要让我活着，我甘愿成为他的奴隶，只要是他要求我做的事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做到，这样远比杀死我更有价值。他相信了我的眼神，他相信我是一个为了活下去而不惜一切的人。于是他当了我师父，教我怎样杀人。冥狼神功也是他教的，他想将我改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杀人工具。而他控制我的办法就是用毒。”
说到这里云潮不由得微微颤抖，“那是圣龙殿流传多年的秘制毒药，百日断肠。这种毒没有解药，只有延迟毒性发作的药物，就算是圣龙殿主人也只能靠这些暂缓毒性的药物过一辈子。你还记得我每年五月都要离开一段时间吗？我就是要回圣龙殿取解药。这一次我回圣龙殿偷两本秘笈被师父发现了，他怒火中烧想把我杀死，并以那些暂缓毒性的药物要挟我，我抢到了那些药，并杀死了他。但我想不到那些药居然是百日断肠，暂缓毒性的药已经被他全部毁掉了，所有能够制造出新药的希望都被他打破。而我因为误吃下毒药，毒性提前发作。”
“我们赶快回逍遥谷，找雁前辈帮你解毒！”
云潮神情绝望地摇头：“没用的。你知道雁伯伯为什么会躲在逍遥谷吗？他就是想配制出百日断肠的解药而被囚禁，是我偷偷把他放走的，他一个人躲在逍遥谷整天研究着配解药。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百日断肠的毒性，就算如此他研究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配出解药。正是这样他没有阻止我离开逍遥谷，因为他知道他连一丝希望也不能给我，他只是希望我在死之前能够完成自己的心愿。”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我感到灵魂被再次抽空。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抽搐，被冰封，被敲碎，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她的手轻抚着我的泪痕，眼中的泪光越来越亮：“原谅我现在才告诉你，其实我真的不愿意告诉你。我真的不想你再一次失望，但我害怕连向你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那种疼痛随时可以将我杀死。”
“对不起，云，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受那样的苦。”
“不，真颜，我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的生命早就停在九岁那年。生活虽有苦痛，但也有快乐和期待。我们都是卑微的虫蛹，在一个黑暗的世界中独自承受破茧的疼痛。虽然我很快就被痛苦毁灭，但我已经撑开了茧，体验过飞翔的自由。而击败银狐的你已经是世人心目中的英雄，在离世之前能亲眼看着你成蝶，上天已经对我很好了……”
后来，云潮又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不少事情。当日她特意灌醉雁前辈，从他口中得知要恢复我的功力唯有修炼冥狼神功，而她的师父并没有将一套完全的冥狼神功教会她，而其中增强内功的功法更是只字不提，所以她才冒险回去偷秘笈。在杀死圣龙殿主人之后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已不长，于是以银狐的身份四面树敌，把自己塑造成魔头的形象。她做了这么多只为创造一个闪亮的传说，给我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她一直记得我当初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侠。为了帮我实现这个理想，她甘愿舍弃一切，甚至不怕我杀了她。
那一天的雨雾一整夜没有飘散。我们脸上潮湿一片，夹杂着雾水和眼泪，伤心与无奈。我们静静地感受这一切，把这一份感觉深深地刻进我们的思念中。
我把她深深地拥抱着，让她的背脊紧紧贴着我的胸膛。
“云，记住我的心跳，以后回来找我容易些。”
“我一定会回来这里找你，一定！”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一直！”
三天后的月夜，她终于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躺在我怀中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宁静安谧就像熟睡着一样，没有悲伤没有痛苦。
无数浅紫色的蝴蝶停在她身上，仿佛迎接她到另一个世界。清风拂过，它们飞了起来，在月光中怒放成一朵美丽多变的紫色奇花，无数花瓣飞絮来回。
望着漫天蝴蝶我微笑着流泪，我知道那一只最美丽动人最灵动飘逸的蝴蝶就是她的化身。
多年以后有人告诉了我这种蝴蝶的名字，情人蝶。
那块刻满我名字的石头上也渐渐地刻下一个又一个她的名字，慕云潮。无论岁月怎样变迁，它始终记载着这样一个传说：一位女子燃烧一生深情，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成就了一只卑微的虫蛹成为光芒四射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