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启幕)
“我的小哈托尔:
你的金鹰正在努比亚巡视已作为你领地载入婚书的七个部族。但这里的黑土和炎热早已使我感到厌倦,比起外出征服,我更渴望开拓你的疆域,沐浴在你清风般的气息里。告诉我至圣之地的婚床已经准备妥当,不会受到河马的滋扰。我的妹妹,我把我疏浚的第一瀑布运河命名为哈托尔之惠,因为我在它之上梦见枕着你的臂弯。
随附我亲手猎取的象牙制成的竖琴。无比期待新婚夜能听到你的弹奏,你十岁那年在先王祭庙的歌声,我还没听够。
我的斥候誓言这封信会比新月更早来到你窗前,也愿新月陪伴你,正如它陪伴我的孤单。
阿蒙摩斯于努比亚第三瀑布军帐”
苏蒂抚摸着莎草纸上剑劈刀削般的深刻字迹,离别时他留在自己眉心的亲 吻似乎又开始发烫,身体深处仿佛有银鱼摆尾,涌起某种奇特的颤栗。茜塔夫人送水果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慌忙拢起卷轴,双颊通红不敢看她,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一样。
老夫人微笑着退了出去。
苏蒂见乳母出去了,才嘘了一口气,重新打开卷轴,仔仔细细地又读了好几遍,悄悄吻了吻最下面的签名,才把它锁进妆匣里。
他送来的竖琴早已摆放在她的床前。弯弯的象牙恰如皎白新月,几乎和她一般高,21根琴弦涂着金粉,弦钮用黄金和乌木制成。象牙光洁的表面上刻着一道铭文,用朱砂涂色,如同新月上的血印。
“阿蒙摩斯亲以战斧砍削以赠吾爱哈特谢普苏特。吾之利斧将护佑你之琴声直至永恒。”
她轻轻拨动琴弦,琴音柔美幽远。想到要做个让他满意的新娘,她决定在他回来之前每天练上三十遍。
森穆特正在柱廊上擦拭他的新佩剑,忽然听到寝宫窗里传来琤琮的竖琴声。
她平时不喜欢弹琴的。
他埋下头,眼睛里好像被吹进了灰尘一样酸涩,更用力地擦起剑来。
突然铮的一声,倒数第三根琴弦崩断,在苏蒂指尖甩出一道血痕。苏蒂怔怔地望着渗出的血珠,把指尖放在嘴里吮着,蓦然心惊。
这是不祥之兆。
她抬头望望窗外,看到森穆特在柱廊下拭剑的背影。
“一切都很安静。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心想,“哥哥拥有比肩父王的护卫队,自己也足够勇猛聪明。这不是战争,只是征集贡赋、接受效忠的巡视。我以前也弹断过琴弦,这二者没有半点关系。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叫苇来更换被弹断的琴弦。但是她不知怎么了,总是感到心惊肉跳,弹不下去。
“森穆特!”
森穆特抬起头,看到她已来到自己身后,脸色严肃,表情古怪。
“殿下?”
森穆特知道凡是她打定什么主意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下意识地抿嘴:“再叫七个侍卫,跟我去神庙。”
昏暗的主神大殿内,帝国地位最高的男女祭司隔着飘渺浮动的香烟远远席地对坐。
“殿下是来了解圣婚仪式的筹备情况的吗?”
“我相信大人会带领全体祭司团将一切安排妥当。我是来占卜神谕的。”
“殿下自己就可以占卜,为什么还要特地召我前来?”
“因为您的占卜更加精准。”
拉莫斯沉默了七个呼吸:“殿下想要询问王储是否安全?”
“是的。”
拉莫斯有点嘲讽地笑了笑:“情人同搏共振的直觉应该比任何神谕都更精准吧。”
“我的直觉从未落空——我和哥哥并肩共御叛敌的那个晚上,大人的脉搏跳得也很快吧?”
“那是因为我也即将同你们一道完成自己的复仇。”
苏蒂盯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大人是前神妾陛下养大的。”
“殿下也是,不是吗?”拉莫斯反问,“殿下彼时所思,便是我彼时所想。我们都是漩涡中想活下去的凡人而已。”
“仅仅是活下去,还是更多?图特摩斯从未看清自己不可能统治埃及,我希望大人比他更理性。”
“我从不使用莨菪粉那种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
“他招供的黑奴宦官也不可能取得这种秘药。恰巧,我在他装莨菪粉的瓶塞亚麻布上,闻到了佩海雅的香气。”
“这不说明任何问题,或许大王子出于某种糟糕的迷恋,私藏小女的衣带或者香膏瓶……”
苏蒂挑起半边眉毛。
拉莫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假定秘药真是小女给他的,那也算对王储殿下有所助益——我斗胆提醒殿下,像他那么拙劣的阴谋,肯定要被发现的。”
离开主神大殿的时候,苏蒂严肃地对他补了一句:“如果圣婚顺利进行,哥哥和我将为神庙扩建立柱大厅。但如果,圣婚因为任何原因遇阻,我的清单就会加上大人的尊名。”
拉莫斯躬身行礼:“我完全理解殿下被爱情冲昏理智的心。”
遥远的努比亚草原上,几个游猎的黑人发现了蓝天上那只独自鼓翼飞翔的白鸽。它通体白如木兰花,爪上隐约闪着一点光芒,姿态迅捷而优美,与这蛮荒旷野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其中一个黑人青年张弓搭箭,飕的一声射去,那鸽子应弦而落,在草丛中垂死扑腾了几下,鲜血把雪羽染得通红。
那青年捡起死鸽,发现它脚爪上套着一枚小金环,系着一支芦苇管。
他解下芦苇管,指尖捏碎,发现里面卷着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薄薄信纸。他展开信,凭多年前在埃及王城学习的记忆,浏览起来:
“我命定的金鹰:
我让辛涅布的信鸽与你的斥候同时携带此信出发,希望它尽快飞到你手里。至圣之地的婚床已如你所愿铺满莲花瓣,只要你不去沼泽地深处,就不会有河马侵袭。今早我看到了日轮背后的阴影,这预兆着天气不适合外出狩猎。若你相信两年前神庙大道上我们背靠背迎敌时的心跳,就千万别嗤笑我此刻的不安。不要进行任何冒险,尽早回到我身边,你的臂弯是我和埃及最坚实的依靠。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前往弓域州行宫,等候以乳香和欢笑迎接你平安归来。到时候尽管嘲笑我失去了待嫁少女应有的矜持吧,因为我是如此真切地爱你。
你忠贞不渝的妹妹,哈特谢普苏特”
“皮塔提王子,这他妈的写了什么玩意?”他的随从问。
头发卷曲肤色黝黑的王子把信纸捏成一团,眺望着天际线上翻卷的云,淡淡地说:
“看吧,努比亚的雨季就要来了。”
阿蒙摩斯在尼罗河第三瀑布的军帐中接受附近部族酋长们的觐见。黑皮裸身,头戴羽冠的酋长们排着队,捧着各自部族的珍贵物产,逐一向未来的法老朝贡效忠。
“鹰之翼下部落——迈拉酋长,进献金环七十八德本,上等红玉髓原石十九块,纯净绿松石一枚!”
征赋官清点过贡品数量,高声通报。一旁的记录官奋笔疾书。
那枚绿松石的成色大小都是顶级的,刚好可以雕琢成她后冠上的鹫首。阿蒙摩斯往座椅上一靠,露出满意的微笑。
“神明对你的供奉甚感欣慰。迈拉酋长,作为对你的回报,我以荷鲁斯神之名赐你权杖一柄,你可在杰贝—库尔山区代行我之旨意。”
迈拉酋长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恭恭敬敬地接过那柄黄金权杖,亲 吻他脚下的地面,得意洋洋地瞥了其他酋长一眼,退了回去。
阿蒙摩斯在心里冷笑。用蛮族统治蛮族,永远是最安全省力的选择。
“河湾部落——努巴酋长,进献黄金环六十德本,豹皮三张,象牙一对,乌木七根!”
“努巴酋长,你的贡物也令我十分满意,在你们部落同库勒卜部落的草地纷争裁决的时候,我会考虑这一点的。”
“谢王储殿下!愿殿下长寿、富有、健康!”努巴酋长趴在地上,用磕磕巴巴的埃及语高呼。
对手越分散,内部矛盾越大,统治越容易。
“暴雨部落——酋长穆洛伊,进献金环二十六德本,长颈鹿尾两根!”
阿蒙摩斯冷笑一声:“这点东西,也配让本王过目么?”
“本族很小,这已经是集全族之力能奉上的东西了。”穆洛伊年纪不小了,拄着根代表酋长权威的芦苇羽毛杖,卷发和浓眉都已染白,在黝黑的面庞上格外醒目,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如雨季之水在黑土上冲刷出的沟壑,右眉上方有一道疤痕,看形状是埃及三棱箭所伤,衬得眼神更为坚毅。
阿蒙摩斯打量了他一下,挥手叫征赋官把托盘呈上来,拿起一枚金环掂了掂,随手丢在地上。
金环落地发出嗒的一声闷响,并不是应有的悠扬撞击声。
他举起战斧,用力劈下去。金环应手而断,黄沙从内部淌出来。
征赋官变了脸色。其他酋长面面相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捏紧了指节低头不语。
阿蒙摩斯拄着战斧,冷冷地说:“来人!请穆洛伊酋长咬开金环,一个一个检查!我倒想知道,他的牙口有没有骨头那么硬!”
在必要的时候,尤其是对方弱小的时候,必须加以震慑,以儆效尤。
他的禁卫们一把抓住穆洛伊,把金环往他嘴里塞。尖锐的断口划破他的嘴唇,鲜血淋漓。
穆洛伊挣扎着吐出口中染血的沙子,用努比亚土语厉声怒吼:“努比亚的黄金决不装饰埃及的贵族!你们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只有血和沙而已!”
他突然将手中的芦苇羽毛杖放在口中,猛力一吹,一支淬了毒的金刺激射而出。阿蒙摩斯顺手抓起战斧掷过去,金刺击在斧面上折射,把军帐穿了个洞飞出,只听见外头站岗的士兵一声惨叫倒下。
斧刃随即砸过来,将穆洛伊开膛破肚,鲜血和内脏流在燥热的土地上,蒸腾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禁卫们一拥而上,结果了他的叫骂。其余酋长们互相交换着无声的眼神,虽未明言,他们都知道,某种东西已经在沉默中悄然改变。
阿蒙摩斯紧握座椅的狮头扶手,缓慢地重新坐下,视线从地上的尸首转移到整个军帐。杀人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但还是第一次,一具尸体让他感到尤胜活人的恐惧和……敬意。
“来人……抬下去,以礼安葬。”他沉声道,“埃及的军威绝不容任何挑衅。但埃及王的气度——容得下一条硬汉。”
众人退下之后,阿蒙摩斯吩咐侍卫长塞尔特:“今晚加强戒备,也许会有骚乱。”
“是,殿下。”
“明早整军启程回埃及。这该死的鬼地方,我已经待够了。”
这一晚他是穿着铠甲入睡的。帐外一阵一阵的狂风呼啸,令他心下不安,只有摸到铠甲下胸前那个苏蒂给他的“荷鲁斯之眼”护符,他才能稍微平静。
“我的小新娘,我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了。”他指尖顺着护符背面她名字的纹路一点点描摹,喃喃呓语。
历史小贴士:古埃及人经常用“弹竖琴”隐喻“开车”,大概原因是都要抱着……阿蒙摩斯的情书通篇都在优雅又霸道地🔞,不过苏蒂这个傻白甜这会儿get不到,还以为他真想听她弹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