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寒回到地下的房间时,桃夭坐在桌边,桃姜则已经在桃夭的怀里睡着了,桃夭望着桃姜的脸蛋,有些眼皮不展,桃寒走到跟前。
桃夭抬头,见了桃寒,精神一下子就来了,轻声说道:“怎样,有发现吗?”
“除却我们一家三口的本体之外,所有的桃树都已枯死。”桃寒语声沉痛,“上面已是一片死寂。”
“它们都没有成气候,抵抗不了虫族,我们也无能为力。”桃夭道,“没有遇到虫族吧?”
“没有。”桃寒突然想到那只人面蛾,“只看到一只人面蛾,我抓住后,发现它不是虫族成员,就放掉了。”
“这样时候出现的任何生灵都不能掉以轻心。”桃夭隐隐有些担忧,担忧桃寒的妇人之仁可能会给他们一家带来灾祸。
桃寒道:“你以为那是虫族留下来的探子吗?不会的,虫族毁掉了几乎所有的桃树,又没有发现结界,早已经离开,不会再留下来,更不会留下用来侦查的探子。”
“那你说它是普通的飞蛾了。”桃夭争辩道,“你想过没有,刚刚不久,数以千万的虫族侵入桃山,将桃山变成都是枯木的死寂之地,桃山上怎么可能还会有生灵,又或者怎么会那么巧地有一只飞蛾刚好飞了过来?”
“我在那只人面蛾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小女孩,女孩的眼神中满是孤单,我认为那样的女孩子就算是妖,也不会是虫族的成员,所以,就把人面蛾放掉了。”桃寒没有再隐瞒其中的细节,说了出来,然而说过之后,突然觉得事情被自己想简单了,“但是现在想来,确实有不通的地方,那只人面蛾为何会出现在死气沉沉的桃山上,为何会让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到女孩?”
听桃寒说过最后一句,桃夭变色道:“事情有些诡秘,也更加说不通,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子是真实存在的,是很有来历的,而她的存在,将会把我们一家拖入万丈深渊。”
桃寒知道自己的妻子绝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更不会说些耸人听闻的话,但现在桃夭认真严肃,如临大敌,定然是感应到了什么,因而桃寒也脸色改变,心中懊悔没有将那只人面蛾杀死。
一时之间,两个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和无奈。
桃姜醒了过来,说道:“父亲,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女孩子,那女孩子在哪里,我想和她做朋友,邀请她来我们家玩耍。”
桃姜天真烂漫的言语打破了僵局,桃寒道:“那个女孩子在一只人面蛾的眼里,桃姜怕不怕?”
“在人面蛾眼里的女孩子吗?”桃姜双眼亮晶晶的,“如果她喜欢,我可以让她住在我的眼睛里,任何一只眼睛都可以。”
“桃姜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桃夭在桃姜的脸上亲了一下,转向桃寒,“我们必须到外面看看,确定那只是普通的人面蛾,否则难以安枕。”
“这件事让我去做,你们母女留在家里。”桃寒很有担当,“我不能让你们处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可是你单独出去的话我也不放心。”桃夭道,“我们夫妇一起,遇到危难的话可以互相照应,这样就更有把握。桃姜自己留在家里。”
桃姜道:“我要和父亲、母亲一起去。”
“不行。”桃夭道,“我们感应到了危险,现在要去外面看看,等排除危险后会一起回来,你吗,哪也不许去,就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等着我们回来。”
桃寒也道:“桃姜是听后的好孩子,不会让父母担心的对不对?你好好待在家里,等着我们归来。”
桃姜无法违背父母的意愿,就道:“我会听话,会安静地等你们回来,但是你们要快点回来呦!”
“我们会的。”桃寒和桃夭道。
桃夭把桃姜放下,和桃寒分别在桃姜两边的腮上亲了一下,然后隐身而去。
桃姜发呆片刻,将身后的凳子往前挪了挪,坐了上去,双手支颐,安安静静,开始等待。她的父母不过刚刚离开,她就觉得孤独无助,小小的斗室仿佛一瞬间变成宽不可及的宫殿,无边无际,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真的好思念父母,希望他们在身边,没有在这样的深夜外出,没有把她孤零零地抛下。小小年纪的她居然罕见地轻轻叹了口气。
可她毕竟是桃妖,要比普通的人类女孩子坚强的多,坚信父母很快就会回来,于是在百无聊赖中学会了自娱自乐,转回身盯着墙壁上的那幅古画,古画里的读书老人似乎有了生命,竟然在画里走动起来;她也盯着桌面上的灯火,灯火里出现了没有被虫族毁坏的桃山,桃山上满山红色的桃花,连锦天下。
在这间杳然无声的房间里,桃姜又很端正地坐着,视线平直地望向前方,好长时间也再没有挪动一丝一毫,如果始终这样下去,桃姜大约会慢慢石化,等到某天变成一尊孩童的白骨。
桃姜等了很久,灯火变弱很多,她再也无法保持安宁的内心,放下双手,站立起来,眼睛空洞:“我这样等恐怕是等不到父母亲回来的,我要到上面去看看,去找他们。”
不知道是过于担忧,还是意识到什么,桃姜言语中流露出无声的悲哀。
桃姜轻轻转动身子,好好看了一下房间,看了那些简单的摆设,畅想着和父母亲再次回来团聚的温馨画面,就也隐没身子,去到了地面之上,可让桃姜不知道的是,她们一家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
桃姜穿着红色的袍子,出现在那棵枯死的大桃树之后,站在星月之光下,然而她还来不及为因枯死的众多桃树和地面上狼藉的落花而悲伤,就听到纷乱不已的蜂鸣声,于是转过身来,就看到石桌前的地方汇聚了密密层层的飞虫,这些聚集的飞虫呈现巨大的鸟巢状,数量难以计数。
这些飞虫集合的地方就是桃姜他们一家三口本体所在的地方,也是父母亲设立结界之处,现在却在结界之外凝结了众多的虫族,说明他们一家的秘密被虫族发现了。
桃姜想到,既然虫族在围攻结界,那么她的父母亲可能就在附近,或者置身在虫族的“虫团”里和虫族作战,因此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来到跟前后站住,大声呼喊:“父亲,母亲,你们还好吗?桃姜出来找你们了!”
在这之后,桃姜睁大眼睛,期待父母亲身影的出现,然而周围一切如旧,并没有什么不同,黑夜静穆,星辰微芒,月光如水,虫族凌乱的响亮蜂鸣声源源不绝。
一个穿着黛蓝色秀衣的女孩却从旁边走出来,她就是人面蛾变成的女孩,神清骨秀,皮肤白皙,双目是黄金瞳,个头稍稍比桃姜高些,是整个虫族的幕后主人,也就是金瞳虫王。
金瞳虫王走向桃姜:“这么晚你也出来,不害怕吗?”
桃姜转头,看到个陌生的女孩,警觉地说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金瞳虫王道,“再说,我都没有问你是谁,你又何必问我是谁!我们只当是在这样的夜晚偶然遇到,偶然说说话,再偶然分开,彼此如同过客,那样的感觉多好。”
金瞳虫王来到,和桃姜隔着一步距离平齐地站着。
“桃山上到处都是虫族,非常危险,而你却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说明你不是一般的人类女孩子。”桃姜道,“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什么?还是说,你就是虫族成员?”
“虫族成员还配不上我的身份。”金瞳虫王转头道,“你不也是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吗?那么说,你也不是普通女孩。这桃山之上到处都是桃树,你应该是桃妖吧,而你出来应该在找另外两个桃妖,对不对?”
“你见过我的父亲和母亲?”桃姜问道。
金瞳指指虫族聚集之处:“他们跑入结界之中,守护其中的三棵桃树,现在被虫族围困,难以脱身。”
桃姜听后便冲过去,刚冲出一步,金瞳虫王一个闪身,拦在前面:“你不要命了,敢闯入虫族结成的大阵当中,告诉你,就是大罗金仙闯人虫族的阵中也会脱层皮,何况你这妖力微弱的桃妖,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你明白吗?”
“但是我要救我的父母亲。”桃姜可怜兮兮,“就算救不出他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好傻。”金瞳虫王咂咂嘴,“其实你想救自己的父母亲是很简单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救你父母亲出来,怎么样?”
“你为何如此有自信?”桃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就是金瞳虫王,这些虫族都要听我的话。”金瞳摆出一副女王的高傲姿态。
“这么说来是你害我父母亲身处险境的!”桃姜面上露出怒色,有点要拼命的意思。
金瞳虫王道:“我带领虫族是来夷平桃山的,你们一家三口原也是要死的,不过当我看见你后,我就改变了主意,我想让你在以后的岁月里陪伴我,寸步不离,因为我太孤独了,孤独的像一个人站在寒冷的冬天旷野。而且你不也是对你的父亲说,想要和那个出现人面蛾眼睛里的女孩子成为伙伴吗?现在你只要答应永远陪伴我,你的父母就不会死,桃山上会留下三棵桃树。”
“我和父亲说的话你也知道?”桃姜本来怒气冲冲的,可是在金瞳虫王说话的时候她从金瞳虫王的眼睛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孤单和孤独,想到父亲的话,刚好对应上了,怒气就消退了。
“别人谈论与我有关的事,我能感应到。”金瞳虫王道,“我的条件你怎么看,答不答应?”
“我若是答应永远陪伴你,你就会放我的父母亲?真的会?”桃姜要确保她不会出尔反尔。
“真的会。”金瞳虫王言之凿凿,“如果我说谎,就让苍天收回我的黄金瞳。”
“那好,我答应以后永远陪伴你!”桃姜想不到有一天,微弱的她还能救下父母亲,只要父母亲能活下去,陪伴一个小女孩没有什么,就算成为她的奴仆也没有关系,和父母亲不能相见相聚也没有关系,只要一家三口都活在这个世上,彼此安好。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尽如人意,连妖力强大的金瞳也虫王无法改变,因为在金瞳虫王准备下达虫族撤退的命令时,虫族却主动从结界的范围退出,它们像是由虫族结成的风暴,盘旋着向四外逸出,如同是揭开的一层层绷带,随着虫族的大量逸出,结界所在之处也慢慢映入眼帘,但见三棵开满桃花的桃树前面坐着桃寒和桃夭,两人身上有零星的落花,也有淡淡的白气飘散,而白气则是守护结界破碎后残留下来的。
桃寒和桃夭一动不动,紧闭双眼,似乎还没有从刚刚惊心动魄的场景中恢复过来。
“虫族怎么主动退开,我还没有下达命令。”金瞳虫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让桃姜永远陪伴我的计划可能要落空。”
桃姜倒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还以为是金瞳虫王兑现诺言,放了她的父母亲,于是跑过去,驱赶掉少许没有飞掉的虫族,就扑向了父母亲,可是她的父母亲端坐在地,不为所动,根本没有听到桃姜的呼喊,也感觉不到桃姜的推搡。
“父亲,母亲,你们没事了,快醒来。”桃姜焦急不已地说道。
接下来,她以为父母亲会睁开眼,可是却看到了让自己终生都不愿想起的可怕画面,只见她的母亲像是一件被从内打破的花瓶,皮肤和血肉像碎片似地快速剥离,纷纷而落,骨头也变成了沙粒,在夜风里被吹散,仅仅在很短的时间里,有血有肉的至亲之人就化成了碎屑,永远地离开了桃姜,而桃夭那株本体桃树也化成烟尘。
桃寒没有化成碎屑,却身子歪倒在地,桃寒本体的那株桃树则繁花飘落,木本快速枯萎,仅有几枝桃树枝还保留着花朵,这也就代表桃寒没有死掉,只是成为了终身瘫痪之人。
两棵桃树之间的小桃树完好无损,却是在结界之中。
当桃寒和桃夭告别桃姜,离开地下的房间,出现在地面时,就看到虫族在围攻结界,夫妇两个没有耽搁,飞身跃入结界当中,以妖力增加结界的力量,来抗衡虫族,可是虫族的数量太多,它们最终攻破结界,进入到小圈子里,向桃寒、桃夭和三棵桃树发起进攻,夫妇两个应接不暇,只能用尽全力守护女儿的本体,虽然护住了女儿的本体,但夫妇两个的本体桃树也被虫族吸食尽汁液,桃寒妖力更强,勉强保住了性命。
桃姜在这个晚上失去母亲,父亲也昏迷不醒,她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等恢复后,就以神奇的力量背负起父亲,艰难地挪动脚步,当经过金瞳虫王身边时,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金瞳愧疚地道:“我想不到虫族这么快就冲破结界,我已经改变心意,不想伤害你们一家的。”
“你没有履行诺言,我的诺言也无效。”桃姜道,“我虽然妖力弱,不能复仇,但一个妖活在深不见底的孤独中未必就是什么幸福的事。”
桃姜背着父亲离开了桃山,到尘世上去给父亲治病,等在漆黑的夜晚走到一个镇子上时,桃姜太累了,昏倒在地,桃寒也跌倒在旁。
等到次日白天,桃姜醒来,她忘记了过去所有的苦难,忘记自己是妖,只把自己当成普通的人类女孩,照顾着瘫痪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