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枭踏入金梧殿时，司徒璎珞正在拆解发间凤钗。十二根尾翎散落在玄玉案几上，每根都刻着不同的封印咒文。
宗主衮袍上的九头金凤在烛火中流转，却照不亮两人之间的三尺寒潭。
"三日后祭祖大典，你需执掌焚天阵。"司徒枭的嗓音像被凤凰真火淬炼过，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威严。
他袖中滑出枚赤玉扳指，滚落在案几边缘，那是历代宗主传承之物，此刻却像块被丢弃的炭火。
司徒璎珞用尾翎尖端拨动扳指，玉石表面浮现出母亲的面容。
三百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就是用这枚扳指启动了困凤阵，将即将涅槃的母亲锁在岩浆深处。"宗主不怕我烧穿阵眼？"她故意让尾翎燃起幽蓝火焰，扳指里的面容突然扭曲成痛苦神色。
“让青玄门人杀光我们神凰门人？”
“他们若有胆就来，我司徒枭谁也不惧。”
十岁生辰那日，司徒枭送来的不是鲛绡裙，而是三根焦黑的凤凰尾羽。
年幼的司徒璎珞蜷缩在母亲常驻的梧桐枝头，看着父亲用真火在焦羽上烙下《焚天九劫经》总纲。火星溅到手背时，她听见父亲说："凤凰血脉最大的劫数，便是情劫，三百年为一劫，历经三次，渡劫可成。"
此刻司徒枭抬手结印，金梧殿穹顶的星图突然倒转。
属于母亲命星的位置亮起刺目红光，无数光斑汇聚成锁链形状。"当年若不用困凤阵，整个东陆都会被她失控的真火..."他的解释被司徒璎珞的笑声割裂，少女指尖正把玩着块冰晶，内里封存着片染血的梧桐叶。
"所以您选择做神凰宗的宗主，而不是我母亲的夫君。"冰晶在掌心碎裂，血珠顺着星轨纹路游走，竟勾勒出残缺的往生咒。
司徒枭的瞳孔剧烈收缩，“有负，有愧，无悔而已。”
记忆突然倒流到三百年前的雨夜。七岁的司徒璎珞抱着母亲遗留的玉簪，透过窗棂看见父亲站在涅槃洞前。
十八道困龙锁穿透母亲的羽翼，暴雨冲刷着石壁上溅落的凤凰血。她至今记得父亲抬手启动阵法时，衮袍上的金凤在闪电中宛如活物。
此刻司徒枭的指尖悬在女儿眉心，试图修补那道堕凤纹裂痕。
渡劫期的灵力本该温暖如春阳，司徒璎珞却只觉寒彻骨髓，父亲的真火里竟掺杂着困凤阵的气息。
"别用碰过锁链的手碰我。"她偏头躲开时，发间坠落的火星点燃了案上经卷。
火光中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的画面：司徒枭握着扳指的手在颤抖，却始终没有斩断困住妻子的锁链。
祭祖大典前夜，司徒璎珞在观星阁撞见父亲对弈。
黑曜石棋盘上散落着星辰碎片，白子是用凤凰骨打磨而成。她突然认出这是母亲最爱的玲珑局，当年父母常在此处执棋论道。
"你母亲的东西..."司徒枭话未说完，司徒璎珞已挥袖掀翻棋盘。
星辰碎片割破她脚踝，鲜血渗入地砖唤醒沉睡的星图。属于母亲的那颗命星突然暴涨，光流中浮现出段被抹去的记忆——
三百个春秋前的满月夜，司徒枭曾跪在药王谷废墟，用本命精血喂养朵优昙花。而花蕊中沉睡的，分明是母亲残破的元神。
"为什么？"司徒璎珞的质问裹着真火撞向星轨仪。司徒枭徒手接住火焰，掌心焦痕竟与女儿眼尾凤纹如出一辙："因为锁魂砂不是毒药，是你母亲自愿吞下的镇魂丹。"
晨钟撞碎真相时，司徒璎珞正站在父亲打造的凤凰冢前。
十万八千块墓碑皆用困龙锁碎片熔铸，每块都刻着历代宗主的忏悔录。她终于找到属于母亲的那块，碑文却是未完成的诗句："宁负苍生不... "
残缺处插着支冰晶发簪，正是母亲当年最爱的样式。
司徒璎珞伸手触碰的瞬间，寒雾中浮现父亲的身影。三百年前的司徒枭抱着妻子逐渐冰冷的躯体，将发簪狠狠刺入心口："待璎珞承劫那日，你我会在归墟重逢。"
此刻真实的司徒枭正在金梧殿顶镇压暴走的焚天阵，衮袍上的九头金凤接连破碎。
司徒璎珞握紧发簪走向阵眼，终于看清父亲从不离身的赤玉扳指内侧，刻着细如发丝的字迹——"宁负苍生不负卿"。
……
我藏在栖凤台第九根盘龙柱的阴影里，看着司徒璎珞赤足踩在琉璃瓦上。
她今夜未绾发，三千青丝流淌着月华，发尾却诡异地燃烧着幽蓝火焰。
十二只金乌铜灯悬浮在她周身，本该映出璀璨光晕的灵火，此刻却将她的影子撕扯成支离破碎的残羽。
她又在用指甲刻那根焦黑的梧桐枝，碎屑簌簌落进云海，每一片都在下坠途中化作灰白蝴蝶。这场景与三日前她在刑堂焚烧叛徒时何其相似，只是今夜被审判的，是她自己的影子。
晨雾最浓时，我总能在金梧殿西侧的飞檐找到她。司徒璎珞惯常斜倚着嘲风兽石雕，掌心托着团不断坍缩又重燃的涅槃真火。
那些跳跃的火光在她瞳孔里织就星河，却照不亮眼底凝固的霜雪。
昨日我冒险挪近了半尺。她裙裾上的星轨暗纹正渗出细碎血珠，在琉璃瓦面凝成残缺的凤凰图腾。
我想起典籍里关于凤凰泣血的记载，咽喉突然哽住一团灼热。
她却在此时轻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戳破我藏身的云雾："这般拙劣的隐匿术，也敢窥探本座？"
她摔碎赤玉扳指那夜，我正躲在梧桐树洞温养经脉。飞溅的玉屑穿透三重结界，在我左肩划出细长血痕。
司徒枭的怒吼震落满树栖息的火焰雀时，我看见司徒璎珞立在残月下，徒手拼接那些染血的碎片。
月光将她染成苍白的玉像，那些素日里令人不敢逼视的凤纹，此刻像裂纹爬满瓷器。我鬼使神差地现了身形，递上随身三十年的冰蚕丝帕。
她未接，只将拼凑好的扳指按进心口，烈焰瞬间吞噬玉器与血迹："怜悯是穿心锁，小影子。"
司徒璎珞浸泡在岩浆中的身躯近乎透明，九重锁凰链贯穿的伤口里涌出的不是血，而是冰蓝色的星砂。
她仰头望着虚构的星空，哼着段破碎的童谣。
我想起刑堂里那些被她处以火刑的罪人，此刻竟觉得那些惨叫都比这寂静顺耳。当锁链第千百次撕裂她重生中的骨肉时，我失控地冲向阵眼，却在触及光幕的刹那被弹飞。
司徒璎珞终于转头看我，瞳孔里燃着讥诮的冷焰："看清楚了？这便是凤凰的永恒。"
我无声，心中冒出怒火，这怒火没来由的，对自己的恨淹没了感情。
今夜她又立在观星阁檐角，发间别着支冰晶雕琢的断翎。
我数到第一千三百颗流星坠落时，她忽然伸手截住一缕星光。那光芒在她掌心挣扎的模样，像极了我无数次欲言又止的关切。
"你恨他们吗？"她背对着我，声音裹着月霜砸在脊梁上。
我尚未答话，她又嗤笑着捏碎星光："本座倒要谢那些利刃，否则怎知这身凤骨..."尾音消逝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我握紧的掌心只剩潮湿的灰烬。
天明将至，司徒璎珞照例化作流火消散。我拾起她遗落的冰晶碎屑，其中映出的却是三百年前那个抱着焦黑尾羽哭泣的女童。
原来高傲不过是件镶满倒刺的铠甲，而我们都困在这名为守护的囚笼里，数着彼此心上淌血的洞窟。
我明白她，所以决定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