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香山市新界区某间废弃工厂里。
雨水从锈蚀的铁皮屋顶漏下,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
吴琛那时还是个刚从警校毕业到CIB报道的新人,跟着当时还是高级督察的卓凯冲进现场时,浓重的腐臭味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到了她们。
六个年轻女孩,被浇筑在工厂地面的水泥层中,只露出上半身。
她们的姿势诡异而整齐——全部双膝跪地,双手交叠摆在胸前,像是某种虔诚的忏悔仪式。
最恐怖的是她们的脸。
水泥凝固前,有人精心为她们化了妆。
惨白的粉底,猩红的嘴唇,甚至每一根睫毛都被刷得卷翘分明。她们的眼睛被刨了去,嘴角被画成微微上扬的样子,仿佛只是陷入了甜美的梦境。
凶案一经报道,便轰动香山市。
破案期间,案件一度陷入死胡同,最后在一位匿名报警的人那里得到线索,最终将凶手锁定为一家主营直播业务的经纪公司创始人李和硕。
经过调查,他所从事的直播行业只是幌子,签约的艺人背地里要从事皮肉生意。
最巧的是,死者全是他旗下的艺人,这些女人失踪前最后见的人又都是他。
加上案发现场遗留的各种痕迹和线索,矛头纷纷指向李和硕。
警方找到他时,他正在家里陪伴妻女。
对于警方的控诉,他声称自己是冤枉的,可证据确凿,不容他狡辩。
公审李和硕时,法院出现了空前的景象,里里外外围了数十层人群,大家都想第一时间得到结果,针对如此穷凶极恶、残忍至极的连环杀人犯,会得到何种下场。
许多法学研究者提议借助这次案件,应该在刑罚种类里,增加死刑。
李和硕的妻女更是受了丈夫的影响,被许多人报复,家门口甚至写满了“杀人魔”“死死死死死!”“一家畜生”等油漆字。
然而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李和硕面对无可辩驳的证据,依旧声称自己是冤枉的,并在判决无期入狱后,在一个平凡的晚上,用藏起来的牙刷自杀了。
至于李和硕的妻女,在他自杀后不久也消失在世人视野里。
直到一年后,九龙城区发生一起坠楼事件,经核对,死者正是一年前杀人魔李和硕的妻子,而在她跳楼的天台,李和硕的女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妈妈落下去的地方......
传言,李和硕的妻子是被他女儿推下去的。
杀人魔的女儿,一定继承了犯罪的基因。
*
彭小雨坐在警局审讯室的铁椅上,双手沾满干涸的血迹,指缝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碎屑。
警察给她倒了杯热水,但她没碰。杯子表面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睛却异常平静,像一潭死水。
她以为自己杀死了陈叙。
记忆像被撕碎的胶片,只剩下零星的画面:陈叙狰狞的脸、他掐住她脖子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然后是温热的血,很多很多血,喷溅在她的脸上、手上、衣服上。
杀人的感觉很奇怪。
没有恐惧,没有悔恨,甚至没有解脱。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仿佛她的灵魂被抽离,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彭小姐,你能再描述一下事发经过吗?”女警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彭小雨缓缓抬头,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他想跟我做那种事,我不同意,他就用强的……所以我……就用台灯打了他的后脑勺。”
录笔录到深夜,警察才将属于她的东西归还。
她机械地接过,手指碰到包带上的血迹时,微微顿了一下,像是突然被烫到。
陈叙的手机拍下了一切。
视频里清晰地记录了他如何掐住她的脖子,如何狞笑着威胁要把过程拍摄下来,而她又是如何在挣扎中抓起台灯砸向他。
铁证如山,她是正当防卫,法律不会追究她。
警方也告诉了彭小雨事情的真相——
陈叙做了许多丧心病狂的事情:通过引诱女学生与他交往,从而得到她们的性爱视频,再以此要挟这些女学生,要么给钱,要么借网贷。
走出警局大门时,彭小雨却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雨丝落在她脸上,和未干的泪痕混在一起。
她站在台阶上,恍惚地看着街对面的便利店——就在不久前,陈叙还是那样温柔,对她不真实的宠溺让她以为苦涩的人生终于要迎来转机。
而现在,她满手都是洗不干净的血腥味。
回到家,她反锁上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冰箱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无论怎么搓洗都去不掉。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会崩溃,会尖叫。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沉重的麻木,像铅水一样灌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想起陈叙倒下的瞬间,血从他后脑勺涌出来,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而她只是站在那里,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窗外,雨越下越大。彭小雨蜷缩在墙角,把脸埋进膝盖。
她应该感到庆幸,应该松一口气,应该为反抗犯罪而欢呼。
可为什么,她只觉得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所有的情绪都漏光了,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
虚无。
4月17日。
彭小雨从冰冷的梦境中醒来,她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场可怖的噩梦,但当她看清楚凌乱的房间,侥幸消失无踪,只余下抓着台灯猛烈敲击陈叙时的惊恐盘绕她的心头。
彭小雨躺在地板上,想让脑袋空白,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翻身,盯着漆黑的床底。
那里堆满了她的书,虽然她的成绩并不优秀,可是为了能逃离养父母的家实现经济独立,她买了许多提高成绩的资料。
可这些书大多只看了几页就没了兴趣,也许她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她发现床底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
在一堆泛黄的书籍之间,藏着一个不太明显的行李箱。
与很多女生一样,彭小雨喜欢粉色的东西,在大一报道时她用贷款来的钱买了一个心仪很久的皮箱,虽然装不了太多东西,但让她赏心悦目。
既然花了大价钱,当然不会把箱子丢在床底。
彭小雨抬起眼眸,看向挤在电脑桌旁边的粉色皮箱,确信床底下的行李箱不属于她。
难道是陈叙的?
她伸手进去,推开挡在前面的《应用英语》和《四、六单词全背诵》,费劲将行李箱给扯了出来。
过程中箱子里传出铁器撞击的声响。
箱子很沉,里面装了很多东西。
当她掀开箱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铁锈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彭小雨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用双手捂住了嘴。
箱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工具:锤子、锯子、几把大小不一的刀具,还有一卷看起来崭新的绳索。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工具上全都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色泽。
彭小雨的呼吸变得急促,她认出了那是干涸的血迹。
在工具箱的旁边,整齐地码放着几叠百元大钞,用封条捆着,看起来至少有上万元。
彭小雨感到一阵眩晕。
彭小雨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她的床底?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那把最大的刀具,立刻又缩了回来。
刀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深褐色,但依然能看出曾经大量沾染的痕迹。
恐慌在她胸腔蔓延。
一条信息闯入她的手机。
她条件反射般激活屏幕,一条微博热点跳了出来,标题是【九龙城区发现无名女尸,死状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