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府,东郊,鬼市野鬼村。村庄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远处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片被世人遗忘的土地。
南宫羽坐在茅草屋内,手指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桌,耐心地等待面前的小七开口。而这位年轻人神色警惕,目光不时扫向窗外。
南宫羽会意,朝身旁的张庆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起身,手握刀柄,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外,像一尊门神般守住了入口。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小七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大人的威名,在下早有耳闻。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庆川县衙的一位捕头,名叫乐雄?”
南宫羽稍加思索问道:“可是人称神眼铁捕的乐雄?”
小七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刑部提刑司出身的苏瑾接过话头:“我也听过此人,办案一丝不苟,只讲王法不讲人情,许多案件经他一看,便能从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看出破绽,因此得名神眼铁捕。当初刑部有几起大案正是乐雄协助侦破的。”
“我虽闻其名但未见其人,听说此人刚正不阿、沉稳老练,缉捕捉盗从无失手,刑部曾赠匾赞其为‘铁捕’。”说到此处南宫羽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后来听说,他率庆川县衙捕快协助刑部清剿鬼市,不幸遇害...”
小七的双手突然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眼圈发红、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乐雄正是家父。那日他带领三十六名捕快围剿鬼市,却中了埋伏。据幸存者说...是袁尚林亲手杀了他。”
屋内一片死寂。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凄厉得令人心悸。
“家母听闻噩耗,悲痛欲绝撒手人寰。处理完家中的后事,我暗自发誓一定要手刃袁尚林替父母报仇。同时,县衙捕快三十六人被杀也震惊朝廷,责成刑部、巡防衙、地方县衙联合清剿,于是我也趁乱混进鬼市,找寻机会刺杀仇人。
面对三千兵卒的围剿,袁尚林见大势已去,着令手下人裹挟百姓作为护身符,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如果他逃出都城就等于石沉大海,为了给父母报仇,我只好混进被挟持的百姓之中寻觅良机,就这样我们离开都城来到东郊。”
南宫羽的目光变得锐利:“所以你一直潜伏在这里?”
“不错!”小七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奈何袁尚林更是奸狡无比,别说靠近他,就是有点异动也难逃他毒辣的双眼。我虽无惧生死,但死之前我一定要亲手杀了袁尚林。”
他冷笑一声,继续道:“因此我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告诫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即便与他直面时,没有十足把握也只能放弃。我不能失手,必须一击必杀!”
过了良久,南宫羽才缓缓开口道:“小七兄弟的名讳?”
“在下乐子非!”
当南宫羽听到乐子非这三个字时,眉头微动想起一人。
“三年前,都城射弓踏弩社中有位少年极善射术,能拉开一石六斗的强弓,曾在广武门前连射十六只大雁一举成名,人称追风穿云箭。
此举恰巧被巡视的步军司步帅看到,当即就想将这位少年招入麾下,并许以亲军都头一职,却被少年婉拒,后来听闻这位少年名叫乐子非。”
乐子非略显惊讶,随即苦笑:“没想到大人也知道这等小事。”
苏瑾惋惜道:“三衙禁军步帅的亲军都头,可不是步军司都头,那是步帅身边的红人,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这个职位。”
“从军非我所愿。”乐子非淡淡道,目光却飘向窗外:“何况...血仇未报,何以为官?”
一直沉默的乾泰铎突然嘿嘿一笑:“子非老弟,那你现在还想不想为父母报仇?”
乐子非正色道:“当然,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既是如此,何不与我们一同前往鬼市总坛?手刃袁尚林给你父母报仇。”
见乐子非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乾泰铎把嘴一撇,冷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脾气,换做是我肯定忍不了。”随即扭头看向花里豹:“换成你能忍不?”
花里豹立刻附和道:“忍不了!大丈夫有仇报仇,躲在这山野之地算什么本事?”
乾泰铎看着花里豹,眼角却瞄向乐子非:“仇人此刻就在鬼市总坛,你该怎么办?”
花里豹会意,立刻装出一脸怒意道:“杀入总坛,手刃袁尚林,给父母报仇,苟活于世还算个人。”
两人一唱一和的嘲讽,本以为能激怒乐子非。岂料后者冷冷扫了二人一眼,冲正在品茶的南宫羽,起身抱拳道:“大人,恕在下直言,以你们现在人手和实力,别说擒拿袁尚林等几位头目,就是想到总坛都是难上加难。”
南宫羽不慌不忙地啜了一口粗茶:“子非以为我们只有这几个人?”
乐子非微微一怔,随即道:“你后面有朝廷的军队?”
“没有,你说过此地不适合大军作战,这点我也认同。”
“靖安三司的精锐卫队?”
“没有,安护卫正在训练,军机卫和备宿卫我无权调动。”
乐子非冷声道:“莫不是请的漫天诸佛?”
南宫羽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有何不可,佛祖惯会降妖除鬼。”
有些不悦的乐子非刚要出言嘲讽,却见南宫羽向自己眨眨眼,这一细微的小动作令他再次沉默。过了良久,才起身冲老者施礼开口道:“临近午时,诸位大人一路上风餐露宿,有劳三叔准备些饭食。”
族长起身道:“这是自然,山野之地虽没有珍馐佳肴,但粗茶淡饭却是不会少的,几位大人莫不要见怪,老朽这就去着人准备。”
南宫羽起身施礼道:“有劳。”
饭食很简单,众人默默用餐,各怀心事。乐子非见南宫羽已有饱意,便低声道:“饭后请大人移步寒舍,我有要事相告。”
南宫羽微微颔首。饭毕,二人离开茅屋,朝村西走去。
二人出了茅草屋没多远,乐子非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大人,村内有鬼市的奸细,如果此人不除,村民将遭受无妄之灾。”
即便乐子非不说,南宫羽也猜到七八。以袁尚林的狡诈,怎么会对村民如此放任、疏于管理,就算村民死心塌地留在此地,他也得以防万一,因此并不感到惊讶。
“何人?”
“就是带人阻扰你们进村的黑大汉麻五,他早就成了鬼市的奸细。”
“他家在哪?”
“村西头最后一户。”
南宫羽望向村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