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从窗缝中溜走,程锦年坐在铜镜前,看着小桃为她梳发。贤妃的召见出人意料地简短,只是询问了皇后召见的细节,对玉佩一事却只字未提。这种反常的沉默反而让程锦年更加不安。
"小姐今日气色很差。"小桃忧心忡忡地为她揉捏肩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锦年左肩的胎记从午后开始就灼热难当,像有一团火在皮肤下燃烧。她摇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那小姐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学习宫廷乐舞呢。"小桃为她披上寝衣,吹灭了蜡烛。
程锦年躺在床上,听着更漏一点一滴地流逝。今夜是宁妃忌日,萧景珩说过会去永宁宫祭奠。她必须去那里,不仅为了揭开真相,更因为一种无法抗拒的召唤——仿佛有声音在永宁宫呼唤她的名字。
三更梆子响过,程锦年悄然起身。她换上一身深色衣裙,将半块玉佩贴身藏好,又取出一把从膳房偷来的小刀别在腰间。若被发现夜闯禁宫,横竖都是死罪,不如拼死一搏。
"小姐?"小桃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我睡不着,去院里走走。"程锦年轻声说,"你睡吧,不用跟来。"
避开巡夜的太监宫女,程锦年熟门熟路地来到永宁宫外。夜色如墨,一轮血月悬在天空,给破败的宫墙镀上一层诡异的红光。与往常不同,今晚的永宁宫大门竟然虚掩着,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烛光。
有人已经在里面了!是萧景珩吗?
程锦年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庭院中的杂草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主殿内烛光摇曳,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从破败的窗棂向内窥视——
殿中央,萧景珩一身素白长袍,正跪在一个用朱砂绘制的复杂符阵前。符阵周围点着七七四十九支白烛,中央摆放着宁妃的灵位。萧景珩手持一柄青铜短剑,正在低声诵念着什么。
招魂仪式!程锦年倒吸一口冷气。萧景珩竟在尝试召唤宁妃的亡魂!
她看得入神,没注意到脚下的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萧景珩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窗外:"谁?"
程锦年知道自己躲不过了,索性推门而入:"是我。"
"程锦年?"萧景珩脸色大变,"我不是让你待在储秀宫吗!快走!这里太危险了!"
"我不能走。"程锦年坚定地走向符阵,"今天是她的忌日,我感觉...她在呼唤我。"
萧景珩刚要阻拦,一阵阴风突然席卷大殿,吹灭了半数蜡烛。剩下的烛火疯狂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墙上如同舞动的鬼魅。
"太迟了..."萧景珩脸色苍白,"仪式已经开始,你现在走反而更危险。站到符阵外,千万别踏进来!"
程锦年点点头,退到一根柱子旁。萧景珩重新举起青铜短剑,继续诵念咒语。那语言古老晦涩,不似中原任何方言,却让程锦年莫名熟悉,仿佛在梦中听过。
随着咒语声,符阵中的朱砂线条开始泛出微弱的红光。程锦年左肩的胎记突然剧痛,像被烙铁灼烧一般。她咬紧牙关忍住不叫出声,但疼痛越来越剧烈,终于忍不住呻吟起来。
萧景珩闻声转头,大惊失色:"你的胎记!"
程锦年低头看去,只见左肩的寝衣已被鲜血浸透——胎记竟然裂开了,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地。更可怕的是,那些血滴一接触地面,就像有生命一般流向符阵,与朱砂融为一体!
"不!别过来!"萧景珩厉声喝道,但为时已晚。
一滴血落入符阵中央,整个符阵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程锦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将她拖向符阵中心。她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像落入蛛网的飞蛾,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抓住我!"萧景珩扔下短剑,扑过来抓住她的手。
两人的手刚接触,符阵中的红光就冲天而起,形成一个血色漩涡。程锦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象开始扭曲变化...
当她再次看清周围时,永宁宫已焕然一新。破败的帷帐变得崭新华丽,积尘的地面光可鉴人,窗外不再是黑夜,而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
"这是...幻境?"程锦年喃喃道。
萧景珩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是幻境,是记忆。我们被拉入了宁妃死前的记忆片段。"
"谁的记忆?"
"你的。"萧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或者说,宁妃的。"
程锦年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句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萧景珩连忙拉着她躲到屏风后。
一个身着红色宫装的女子匆匆跑入殿中,面容与程锦年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成熟妩媚。这就是宁妃!她神色慌张,手中紧握着一块沾血的帕子。
"是她...真的是我..."程锦年浑身发抖。亲眼看到"自己"站在面前,这种体验诡异得难以形容。
宁妃跑到梳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颤抖着倒出一粒药丸吞下。就在这时,殿门被猛地踢开,一群太监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年轻二十岁的皇后——当时的刘贵妃。
"宁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毒杀太子!"刘贵妃厉声喝道。
宁妃脸色煞白:"刘姐姐明鉴,我怎会害太子?我是去救他的!"
"救他?"刘贵妃冷笑,"那为何太子喝了你送的药就吐血身亡?太医已验明是鸩毒!"
宁妃踉跄后退:"不是我...我赶到时太子已经..."她突然瞪大眼睛,"是你!是你下的毒!我看见了...你往药碗里加了什么..."
"胡说八道!"刘贵妃厉喝,"来人,把她拿下!"
太监们一拥而上,宁妃拼命挣扎:"我要见皇上!皇上知道我不会害太子!"
"皇上?"刘贵妃狞笑,"皇上正在气头上,已下旨将你幽禁。至于怎么个'幽禁'法...呵呵,就由本宫决定了。"
宁妃被强行拖向寝宫深处。程锦年和萧景珩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只见太监们按动机关,露出那条隐秘的通道,将宁妃推了下去。
"不!你们不能这样!皇上!皇上救救我!"宁妃的惨叫声从地下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刘贵妃站在通道口,冷笑着对身边的心腹太监说:"把密道封死,让这个贱人慢慢享受窒息而死的滋味。"她转身欲走,又回头补充,"对了,把她的红嫁衣也扔下去,让她穿着去见阎王!"
幻象开始扭曲模糊,程锦年头痛欲裂,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宁妃在黑暗中的绝望挣扎...指甲抠挖石壁留下的血痕...逐渐稀薄的空气...最后的祈祷:"若有来世,必报此仇"...
"啊!"程锦年抱住头跪倒在地,那些不属于她又确确实实是她的记忆几乎要撕裂她的意识。
"程锦年!醒醒!"萧景珩用力摇晃她,"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仪式失控了!"
程锦年勉强聚焦视线,发现整个永宁宫都在震动,墙壁上渗出鲜血般的液体,那些朱砂绘制的符文飘浮到空中,发出刺眼的红光。
"怎么...出去..."她虚弱地问。
萧景珩抱起她,向殿外冲去。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殿门的瞬间,一道红影从地下通道飞出,拦在他们面前——是宁妃的鬼魂!她身着染血的红嫁衣,面容惨白,双眼流着血泪。
"娘娘..."萧景珩声音哽咽,"请您安息吧..."
宁妃的鬼魂没有攻击他们,而是飘到程锦年面前,伸出透明的手轻抚她的脸庞。一股寒意瞬间穿透程锦年的全身,她听到一个飘渺的声音在耳边说:"记住...为我们报仇..."
然后,鬼魂化作一缕红烟,钻入了程锦年左肩的胎记中。
"啊!"程锦年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胎记处如同被烙铁灼烧。萧景珩撕开她的衣领,震惊地发现那蝴蝶胎记已从淡红变为暗红,边缘蔓延出奇异的花纹,与永宁宫墙上的古老符文一模一样。
震动突然停止,蜡烛全部熄灭,殿内恢复了一片死寂。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结束了..."萧景珩长舒一口气,但仍紧抱着程锦年不放,"你没事吧?"
程锦年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她是怎么死的...多么痛苦..."
萧景珩将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低语:"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句话让程锦年心头一热。萧景珩对宁妃的感情,如今转移到了她身上。这种被珍视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王爷...萧景珩..."她轻声唤道,"你和宁妃...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景珩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她是我母妃的义妹,待我如亲子。我十岁那年母妃病逝,是她照顾我,保护我..."他的声音哽咽了,"而我却没能救她..."
程锦年轻抚他的背,不知如何安慰。两人就这样相拥在月光下,分享着跨越二十年的悲伤。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萧景珩立刻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我们得离开!"
他拉着程锦年从侧窗翻出,躲进庭院的花丛中。不一会儿,几个太监提着灯笼走进大殿,惊呼声随即响起:
"有人在这里做法事!"
"快报告皇后娘娘!"
"这朱砂符阵...是招魂术!"
萧景珩捏了捏程锦年的手,示意她跟着他悄悄离开。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溜出永宁宫,穿过几条僻静的小路,最终来到一处荒废的偏殿。
"这里是冷宫,平时没人来。"萧景珩点亮一盏小油灯,"让我看看你的胎记。"
在昏暗的灯光下,程锦年左肩的蝴蝶胎记已经完全变了样——不仅颜色变深,还蔓延出复杂的花纹,像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这是...咒文。"萧景珩眉头紧锁,"宁妃死前对你下了'魂归咒',让她的记忆和能力能够随着胎记传承给转世。现在咒印完全激活了..."
程锦年触摸着胎记,那些记忆碎片仍在脑海中翻腾:"所以我才会有那些梦境...才会对永宁宫如此熟悉..."
"不仅如此。"萧景珩严肃地说,"随着咒印完全激活,你会逐渐继承宁妃的部分能力和记忆,但同时...皇后也会更容易发现你的身份。"
程锦年想起幻境中刘贵妃冷酷的面容,不寒而栗:"她会像杀死宁妃一样杀死我。"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萧景珩握住她的手,"从现在起,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皇后已经起了疑心,今晚的仪式更会让她警觉。"
"可我是秀女,你是王爷,我们怎么能..."
"我会想办法。"萧景珩打断她,"明天皇上要从秀女中选几位侍读,我会推荐你。"
程锦年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萧景珩立刻吹灭油灯:"搜宫的人来了。我们得分开走,你直接回储秀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呢?"
"我会应付他们。"萧景珩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小心周瑶,她是皇后的眼线。"
程锦年点点头,趁搜宫的人还没到,悄悄溜出冷宫,沿着阴影处向储秀宫跑去。她的心跳如鼓,脑海中仍回荡着宁妃惨死的画面。现在她确信无疑——她就是宁妃的转世,被冤魂的执念召唤回来复仇的!
回到储秀宫,程锦年刚翻窗进入自己的房间,就听见外间小桃的惊叫:"小姐!您去哪了?奴婢担心死了!"
"我...我只是去园子里散了散步。"程锦年勉强笑道。
小桃提着灯进来,灯光照在程锦年身上时,她倒吸一口冷气:"小姐!您的衣服...还有血!"
程锦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裙沾满尘土,左肩还有血迹渗出。她正想编个借口,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程小姐!贤妃娘娘急召!"一个陌生宫女的声音传来。
程锦年和小桃面面相觑。深更半夜,贤妃为何突然召见?难道她夜探永宁宫的事已经暴露了?
"小姐快换衣服!"小桃手忙脚乱地找出干净衣裙,"奴婢去应付她们。"
程锦年迅速更换衣物,简单包扎了左肩的伤口。她刚整理好,贤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就闯了进来,脸色阴沉:"程小姐,请立刻随奴婢去见贤妃娘娘。
别无选择,程锦年只能跟着宫女离开。走在漆黑的宫道上,她心中警铃大作——贤妃深夜召见,绝非好事。而更糟的是,她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中,周瑶正鬼鬼祟祟地跟着她们,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