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醴泉问道
陆辰踏入洞天的刹那，外界的天穹陡然暗沉下来。铅云如墨翻滚，雷光在云隙间游走，似金蛇狂舞，却无半分声响传入这永恒的秘境。洞天内檐角冰棱依旧悬停，醴泉蒸腾的雾气凝成白鹤振翅的姿态，仿佛将时光裁剪成永恒的片段。毛球蹲在青铜门扉上舔舐银爪，金瞳倒映着门外隐约的雷纹，尾尖星砂无意识地聚成避雷阵图的雏形。
醴泉蒸腾的雾气漫过石门门扉时，陆辰正踩在星砂凝成的溪流中。九祖闭关的洞天里没有四季更迭，檐角垂落的冰棱永远悬在将滴未滴的瞬间，石案上半盏残茶蒸腾的热气凝成永恒的鹤影。
指尖抚过石壁剑痕的瞬间，陆辰忽觉经络中流淌的星砂微微一滞。那些三百年前刻下的道痕，此刻正透过蜕凡道体传来断续的脉动，恍若心跳被拉长成岁月的年轮。他拾起案头半盏残茶，蒸腾的热气竟在空中凝成九祖执剑的剪影，须发飘动的姿态定格在将散未散的刹那。毛球跃上窗棂时带落一粒星砂，那莹光坠地的轨迹被无限延缓，宛如银针穿过琥珀。
毛球蜷在临窗的蒲团上打盹，爪尖勾着半卷泛黄剑谱。晨光穿透它银缎般的绒毛，在青砖地面投下跳动的星图——每粒光斑都藏着段未诉的往事。陆辰拾起滚落脚边的酒坛封泥，泥印上幼兽的齿痕尚带槐香，恍惚又见九祖醉卧星砂池，衣襟浸透琼浆仍不忘给毛球留半盏。
毛球尾尖金纹忽明忽暗，银绒间流转的星砂也稀疏了几分。它跃上石案时爪尖微颤，打翻了半卷剑谱，露出内页斑驳的血渍——那是三日前净化死气时，强行催动本源留下的暗伤。陆辰轻揉它耳后软毛，触到皮下几处未愈的灼痕，恍然惊觉这小兽嬉闹表象下的疲惫
"叮铃——"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案头沉睡的星砂。那些莹润的颗粒滚过砚台边缘，在虚空凝成九祖执剑起舞的残影。陆辰并指抚过剑痕斑驳的石壁，触感竟与母亲缝衣的顶针相似——三百年前刻下的道痕，此刻正透过蜕凡道体传来温润脉动。
洞天外的雷鸣穿透时空屏障，在星砂溪面荡起细密涟漪。每道涟漪绽开时，都浮出陆辰蜕凡那日的记忆碎片——心口逸散的黑气裹挟着玄冥宗主的诅咒，却在触及毛球尾尖星砂时化作青烟。醴泉水忽然泛起鎏金色，倒映的铅云中雷纹已结成天网，而洞天内的枯梅正在他掌心逆生第六重花瓣。
他忽然明了九祖在此闭关的真意。洞天里每粒星砂都是凝固的时间，石缝间滋生的苔藓裹着未说完的偈语，连毛球打翻的茶盏都永远保持着倾泻的弧度。这是超脱生灭的"此刻"，亦是问道者最奢侈的修行。
陆辰盘坐于星砂溪畔，任流水漫过膝头。水面倒映的穹顶星辰突然开始逆行，每一颗陨落的星子都坠入他心口剑骨。毛球不知何时醒来，衔着半枝枯梅轻放他掌心，尾尖扫过处，梅瓣竟在枯枝上逆序绽放。
"问道境..."陆辰凝视重生的梅朵，忽然想起祠堂冬夜。母亲将冻僵的梅枝焐在怀中，呵着白气说："死到极处便逢生。"
洞天忽然下起温热的雪。星砂凝成的雪片触及石阶便化作酒液，酒香里浮出九祖与上代圣主对弈的残影。毛球跃上棋盘打滚，爪尖拨乱的棋子竟暗合周天星斗。陆辰拾起滚落脚边的黑子，棋子突然融化，在他掌心凝成全新的奎宿阵图。
"原来如此。"他并指划过虚空，阵图随星砂流淌变幻。三百年前未尽的棋局在此刻补全，黑子白子皆化作振翅的鹤群，绕着洞天穹顶翩跹成卦。
毛球忽然叼来半坛陈酿。酒封启开的刹那，沉淀的星砂涌出坛口，在石壁投下斑驳光影。陆辰看见年轻的自己正在剑冢练剑，木剑劈碎的月光里藏着母亲未落的泪；看见蜕凡那日心口逸散的黑气，每一缕都裹着玄冥宗主癫狂的诅咒。
酒液入喉，幻象骤变。星砂凝成的鹤群突然俯冲，利爪撕开记忆深处的迷雾。陆辰看见九祖在虹桥尽头转身，抛来的酒葫芦里飞出万千星砂——那些光点穿透三百年岁月，正与他此刻吞吐的道韵共鸣。
"问道者，当见众生如己。"
九祖的残叹混着酒香漫过洞天。毛球跃上陆辰肩头，尾尖金纹扫过他渐趋透明的道体。蜕凡境的清光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与星砂同源的温润——仿佛整个人正在融入洞天的呼吸。
陆辰忽然起身走向醴泉源头。水面倒映的星辰开始坍缩，每粒星子湮灭的微光都汇入他经络。毛球追着他踩过的涟漪，爪尖拨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星河引》失传的第七式。当最后颗星辰没入心口时，整座洞天的时光突然开始流动。
檐角冰棱坠地碎成星砂，石案残茶腾起的热气凝成白鹤振翅。陆辰听见母亲在时光尽头哼唱童谣，看见九祖醉眼朦胧地抚摸毛球，那些散落的温情此刻皆化作道韵流转。他忽然明了"问道"的真谛——境界从来不在云端，而在那些焐热过冻梅的掌心。
醴泉水突然沸腾，蒸腾的雾气漫过石门。陆辰踏出水面的刹那，道体表面浮出细密的星纹，每道纹路都似毛球玩耍时滚出的轨迹。他并指轻触虚空，星砂自发凝成未名的道符——既非剑诀亦非阵图，倒像幼童信手涂鸦的炊烟。
毛球忽然人立而起，金瞳映出洞天外的异象。虹桥彼端的苍穹正在积聚铅云，云层深处游动的电光却泛着星砂的淡金。陆辰怀中古籍无风自动，停在那页绘着暴雨摧梅的插画——九祖批注的墨迹突然浮空重组，凝成全新的谶语：
问道当饮三更雪，
雷火淬得玉壶心。
泉水倒映的云影愈发浓重，陆辰却俯身拾起半块枣泥糕。蜕凡境大圆满时不敢触碰的甜腻，此刻在舌尖化开竟成道韵。他忽然想起母亲总说的"吃饱才有力气练剑"，原来最朴素的道理里藏着叩问天道的密钥。
"要变天了。"陆辰揉着毛球耳尖轻笑，看它把最后几粒星砂藏进石缝。洞天外的雷鸣裹着醴泉酒香，恍惚还是三百年前那个雪夜，九祖在雷劫前夜埋下最后一坛星砂酒。
毛球尾尖忽然凝出细小的雷纹，金瞳里跃动的电光与云层共鸣。陆辰心口剑骨传来细微麻痒，仿佛有星火在骨髓深处酝酿——那并非恐惧，而是新生的道体在与天地法则相认。
毛球突然炸开银绒，颈间铜铃震出清越长鸣。七十二峰药圃中所有星纹菡萏同时转向洞天方向，花蕊迸发的星砂凝成三百道锁链，将陆辰的道体与雷云强行勾连。少年剑骨传来撕裂般的灼痛，却在剧痛中窥见雷光里浮沉的古老铭文——那是比《星河引》更原始的天地法则，正在他经络中篆刻全新的道纹。
醴泉亭畔的老桂树无风自动，年轮里嵌着的青铜铃铛次第清鸣。陆辰知道，当最后声铃响消散时，那场淬炼问道境的雷火便会如期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