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她无意瞧见门缝里的一幕。橘红灯光下,李冒覆盖杜鹃身体,带狠的机械运动让杜鹃花枝乱颤,一枝梨花春带雨。
后来她知道,狗在交配的时候,棍棒加身也打不开它们;人在做爱的时候,外面一点点敲门声就可以让他们性趣全无。
即便当时懵懵懂懂,但她成全了他们。
因为,她没有敲门。否则,扫了李冒的兴致,难免招来一场‘横祸’。
一顿毒打。
她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看见杜鹃脸上痛苦的表情,痛得嗷嗷直叫。她应该是很痛苦吧?她总说自己让她活着很痛苦。她一直不明白,杜鹃口口声声的痛苦,到底有多痛。
她一直认为自己不开心,但这只是单纯的不开心。她还没尝试过痛苦,特别是杜鹃的痛苦。也许是自己的确做得不够好。
她想让他们开心。她很确保自己有过这样的念头。即便李冒后悔不该从火车窗上救下她,即便杜鹃咒骂她应该去死。
但这种想法,她的确是有过的。
终于有了一次偶然的机会。
校长是她班上的音乐课老师。
那天傍晚放学时,他将她留课,理由是她有些音调唱得不够准,不能因为她的过失导致集体的音乐比赛失去拿冠军的机会。
对拿冠军一事,他仿佛稳操胜券。
他大抵是个40岁左右的男人,大概吧。那个时候她哪知道他几岁,只知道他看着比李冒稳重,也许实际上他和李冒年龄相仿,只因他从头到脚的装扮都一丝不苟,不得不令人多看几眼。他的眉梢微微泛着几丝岁月的纹路,不算年轻,但‘依伯’的称呼过于老气横秋,毕竟他离这种老还有些距离。鉴于他的人模狗样,那时李黑眼觉得‘啊基西’倒是很适合他的称呼。
那天他特别恼火,完全颠覆他在李黑眼心中第一天的儒雅印象。让她知道,原来,人是多面性的,在发怒的时候可以彻底变成另外一个像是完全不相干的人。
他说她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好的粥,他不能因为这颗老鼠屎,而失去调遣升迁的机会。听说这次比赛若能得冠军,他就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她那是县城,那更好的地方应该就是城市吧。
“所有人的低音都唱得好,为什么就你不行?现在我要好好的教你一番。唱低音的重点是歌唱声音的响度,增强气息练习,用气带动声带震动发出的声音会更有磁性。一定要放松喉咙,掌握换声点,下巴放松,可以像打哈欠那样张开嘴巴,这样会增加声音的回声效果。不要让发声位置过低,现在你就以这个全部歌词都是“啊”的练习曲进行练习吧。”他一本正经道。
她胆怯得叫着烦人的‘啊’,始终低着头。她一直就是个胆小害羞怯懦的少女,路上若是碰见老师,哪怕是别班的,换句话说,但凡是学校的,她都得快速地绕道走。
“你怎么总是低着头,那样声音能出来吗?何况比赛时你也要低着头吗?你是得有多见不得人?让我好好看看。”
说罢,他就气恼得径直走到她面前,狠劲地捏起她的下巴。她也憋着一股绳的劲执拗的抗拒着。
他似乎有点恼火了,“我还拿一个弱智的手无寸铁的小女孩没办法了不成?”
他边说边一个用力就将她掘强的头抬了起来,逼迫她看着自己。这一看倒是吃了他一惊,他从没发现这个少女其实五官长得极具标准。可能因为她这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吧,致使她埋没在人群里。人靠衣装果然不假。
原来是那个迟来上学的女孩。那天怎么就没发现她其实是个美人胚子呢?也许是她母亲在场的缘故吧?
记得当时说她8岁才上得学,按理这年纪都可以步入三年级了。而她那会还在一年级兜兜转转。
她的父母从不关心她的死活,更不会在意她穿什么。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衣服。她的衣服都是杜鹃不穿的里头挑出的碎布料拼凑起来的。杜鹃是一个裁缝,总是拿着这些碎布料私自到工厂加工一番。
“你看起来不像同龄人。”老头的声音缓和了些,指尖轻敲桌面,琢磨一番后,“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12岁。”
“12岁?”他一丝惊诧,“难怪。比同龄人足足大了2岁。”顿了会,“那你为啥还这么弱智?连个低音‘啊’都唱不好?”
“我……不知道。”她眼神闪烁。她不想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对视。那感觉很糟糕。
今天,她发现了她儒雅外表下的真面目,也发现了他脸上的皱纹。怎么那天就没发现呢?也许是此刻他因恼怒而生出的吧。也许心境不同吧。心情愉悦之时,看什么都是好的。
“你再叫几声让我听听。”
她试着唱了几声。
“停停停!”他把手往空中一伸,极度烦躁,示意她停下来,坐在不远的办公椅上端详着她,那双眼一直盯着她,在她身上四处乱转,一看便知心里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好一会,他终于开口了,“把衣服裤子脱了。”
她不明缘由,但依旧乖乖得照做了。
他继续端详一番,像在犹豫,又像在沉思,视线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眼里尽是某种火,像是浇满油,随意一颗火星就能令其快速爆发,痛快燃烧。半晌,只听他说,“你过来。”
她像一只迈四方步的猫一样走到他面前。
“躺到这里来。”他轻轻拍了拍桌子。
她听他的。
“把腿张开。”
她照做了。
“你叫什么来着?”
“李黑眼。”
“黑眼?哦,对,记起来了。”他用双手抚摸着她的大腿,“这个名字的确很适合你。”
“为什么?”明明这个名字如此难听,他竟然说适合?她莫名想起若梦瑶。若梦瑶,名字真好听,人也长得好看。毕竟人家长在城市里,而她不过是乡下。冥冥之中就高人一等,所以若梦瑶总可以对她居高临下。按这样说法……难道她长得土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觉体内一阵刺痛,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身体紧绷,神经像要断裂似的,一动也不敢动,酝酿许久终于问出了口,“因为我长得土吗?”
“不土。好看。真好看。”他把她圈在怀里,“你听着,接下来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对其他任何学生做过,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是你惹得祸。你长得如此好看,父母又不在意你。否则为什么这么迟才来上学呢?要怪就怪你的父母。事后你必须忘记这件事,我也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你只要记住这一点,我不是在伤害你,只是为了让你唱好低音,知道吗?”
除了若梦瑶姥姥,鲜少有人与她掏心掏肺得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她又想起开学第一天他那般的绅士风度,他的轻声话语像是一味迷幻药,彻底迷得她天旋地转,在12岁的单纯世界里,她相信他说得都是真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
她可能预想他会爬到自己身上来,就像李冒压在杜鹃身上那样。
杜鹃那副痛苦的表情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如果能够感受杜鹃的痛苦,又能唱好低音的话,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她也不会少块肉,不会损失什么。
“你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知道吗?我们现在学得是低音,知道吗?”
她又点点头。
后来发生的一切正如她的预料。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神通广大的能力。能够让预想变成现实。
之后,他很快穿戴整齐,哼着小曲,一副满足的样子。她见他心情颇为愉悦,就开口问,“我刚才唱得好吗?”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频频点头,“嗯,表现得还不错。”
“那下次还需要练习吗?”
“嗯,那个……不用……不过……当然,只要你愿意唱得更好的话。我可从来不强迫别人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你说是吗?”
她穿好衣衫后,点了个头。
她不懂她的内裤上为啥会有红色的印记,她想开口问,想起杜鹃在她背上用刀划得那一横,留得血比这还多,都自然而然结痂了。
她想它也会自然而然结痂的。
于是,就这么过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想着那一过程的刺痛,虽然他并未对她粗暴,但还是痛不欲生。原来,门缝里的杜鹃忍受的痛苦是这样的。她想告诉杜鹃,她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希望她能对自己友好一些。
可是杜鹃很晚才回家,她估计又和巫婆阿莲那几个出去疯玩了。她用冷水冲了个澡之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她发烧得厉害,第二天早上直到很迟都未起床。
“死丫头,都几点了!不上学了是吗?那最好,读书有个屁用,自寻烦恼。”
床上没有任何动静。
杜鹃临走前气恼得一把将她从床上拽起,见她精神萎靡,感觉有些不对劲,一摸额头,滚烫无比,欲拖着她去诊所。
替她穿裤子时,杜鹃发现她内裤上的血迹。随即五道指印挂在脸上,她猛惊醒了些。
一番猜测得到证实后,就劈头盖脑得一阵怒吼,“你和谁做过什么了?”
她顶着沉重的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五一十毫无纰漏的说出了实情。她本来就是要打算告诉杜鹃的。
告诉杜鹃,她可以感受她的痛苦。
告诉杜鹃,她多么希望她能对自己有爱些。
哪怕一点点。
就够了。
“你真是个不要脸的孩子!你怎么这么蠢?你怎么不去死?”杜鹃再次狠狠刮了她的脸,留下五指印,火辣辣的。
她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烧得更厉害了。
“我感受了你的痛苦,你为什么总希望我死?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干嚎着,前所未有的勇气。
“你个蠢货!你懂什么是痛苦?是谁干的?快说!”
“音乐老师。”
“哪个音乐老师?”
“校长……”
“这个狗日的!王八羔子!不得好死!看过去知识渊博,长得人模狗样的,竟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我定会找他讨个说法。”
说罢,杜鹃就连拖带拉得把她拽去了诊所,拽的胳膊生疼,淤青一大块。
接连好几天都未曾散去。
退烧后的第二天,杜鹃就拉着她拦在校长的宿舍门口。校长像是知道了什么,眉头微皱,礼貌得把她们请进了屋。
她不想听他们在探讨什么,只是无聊的坐在一旁发呆,有点昏昏欲睡。毕竟刚复原的身体依旧有些疲惫。
“你不能这么闹吧?这对你对我都没好处。况且是她自愿的。”校长朝李黑眼瞟了一眼,“不信,你问她。”
杜鹃没有回头,冷笑道,“自愿?笑煞我了!”随即脸色阴沉,“我可以告你诱骗!性骚扰!”
“你这个就叫趁人之危!”
“你不给个说法,我还怕闹吗?丢脸的又不是我。我连她丢不丢脸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你?”
“你看这样行吗?咋俩私下解决。”
“怎么解决?你说吧。”
“还能怎么解决?”
“听不懂暗话。你就直说吧。”
“也对。这天下能用钱处理的事那还叫事吗?何况,听说你家境情况也一般,老公还是个酒鬼。你也不容易。既然你不管她的死活,这不刚好吗?说吧,你觉得多少合适?”
“你拿得出多少?”
校长伸出五个手指头。
杜鹃有些欣喜,“五万?”
老头摇摇头,“5000。”
“五千?”杜鹃睁大双眼,“第一次就值这么点?狗日的!不行!5万。”
“你这是抢劫吧?现在一个月薪水才多少?”
“拿不出就免谈。”
“你这叫趁机打劫!”
“那就等着闹大吧。听说你要调迁了?大城市好啊。反正,你的前途……呵呵……最终吃亏的都是你。”
“行行,成交。”
她听到他们的谈话,觉得这笔钱应该不是小数目,不然杜鹃的心情不至于那么好。
讨论完毕,杜鹃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扯起,“死丫头,回家了!”回头对着老头补充一句,“给你半个小时,否则别怪我。”
“放心。为了我的前途,”他瞥了她一眼,“也为了她。”
路上,杜鹃对她说,“别怪我。生活如此。你需要做的,只是找一个能赚到钱的办法,哪怕看起来很卑劣。”
听若梦瑶姥姥说,那天杜鹃像是请了一天假。特意选李冒出门,她去上学的日子。
“今天中午,杜鹃拉着个红色拉杆箱,在门口附近不断徘徊,难道她要去旅行吗?”若梦瑶姥姥带着好奇问她。
“不知道。”她摇摇头。
也许那时,她是想拿着5万块一走了之吧。可是,为什么她后来又没有走呢?
那件事发生的次月,李冒和杜鹃又吵起来了,像是因为杜鹃工资的事。
“怎么这个月发得这么少?”李冒质问道。
“被扣钱了呗。”杜鹃应答得很无所谓。
“什么钱得扣去半个月?”
“物料损坏赔偿呗。”
“物料赔偿?”李冒即刻上前揪着杜鹃的头发,“你当我李冒傻的吧?”
“你快松手!”杜鹃一边护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嚷道,“骗你做什么?”
“不对,上个月你说你出差半个月,这估摸一算,对的上啊。难道不是出差,是请假了?也是啊,就你这一辈子干底层的料,还有资格出差?我艹,当时我竟然信了?我艹,快说!”李冒估计又加大力度,扯得杜鹃头发生疼,一阵嘶吼,“去哪玩了?和哪个男人?”
“老娘爱去哪就去哪?爱和哪个男人就和哪个男人,关你李冒毛事!”杜鹃一个飞腿踢中李冒要害,痛得他双手捂着裤裆处,猫着腰阵阵哀叫。
“你个骚货!敢踢我?”李冒欲扑上来,而杜鹃已经闪出大门口了。
“老娘这就亲自去请警察,要闹就闹大点!”
“有本事就去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贼眉鼠眼的余情未了的勾当!”说罢,又把杜鹃拽回去一个劲猛打。
恰巧环眼贼来了,本想找李冒喝酒,结果看见两人撕打在一块,遂上前劝阻,结果反倒被李冒一个拳头对着脸面劈了下去。
“老子让你勾引我老婆!让你勾引!”
环眼贼也不是吃素的,如饿虎扑食,也在李冒脸上反击一拳。两人就扭打着滚在地板上继续生死搏斗,准备打个天昏地暗。
李黑眼则在一旁面无表情得看着这一幕。这种场面,她早已习以为常了。她看着夺门而去的杜鹃,想起她请假的事,有点不甘心地跑上去拦在她面前,“你是不是拿着那钱请假出去玩了?”
“是又怎么样?”杜鹃没好气地嚷道,“小屁孩,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管!离我远点!”
“为什么不带上我?”
“带你做什么?你个鸡肋,怎么不去死?”说罢,立即耍头就走。
留下被字字直戳心脏血流不止的她心灰意冷孤独地呆立原地。
杜鹃,如果你那时离开的话,也许就不会死了吧。至少,不会死得那么早。
——“是你惹得祸。你长得如此好看,父母又不在意你。否则为什么这么迟才来上学呢?要怪就怪你的父母。事后你必须忘记这件事,我也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杜鹃找他之后,在他升迁之前,那段时间,他就再也没有伤害过她了。反而在校园里偶尔遇见之时,他竟对她深深鞠了一躬,带着无比真诚说道,“对不起。”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一个男人来说所承载的意义,但却深深刻进她的脑海,就像她赠予他第一次的锥心之痛一样。
“但是,李黑眼,我确实挺喜欢你的。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他说完这后半句就走了。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校园里。
在一次课堂上,听班主任说,原先的校长去城市了,我们学校又来了个新校长……
多年以后,李黑眼忆起当时男人说‘对不起’时那种既愧疚又有负罪感的眼神,相信他是出自真心的。也许那个男人早就忘记了他做过的事,但她是不可能忘记的。并非作为一种耻辱而被铭记,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
痛过才记得。
心痛得是,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存在,即使是父母。这是为什么呢。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被他们带来这个残忍的世界,还要活在这个残忍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才会对一个连生父母都不在乎的孩子乘虚而入,如此放肆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