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星砂绒暖
醴泉蒸腾的雾霭漫过青石阶时，巡山弟子林昭正跪在星砂池畔浣剑。剑刃割破晨雾的刹那，余光瞥见团银光从莲叶间滚过，惊得他反手捏碎传讯玉符——三日前地脉震荡时钻出的黑影，莫不是又卷土重来？
"当啷！"
玉符坠入池水溅起涟漪，那团银光忽地窜上池边假山。林昭这才看清是只巴掌大的雪绒兽，额间金纹流转如星斗倒悬，爪尖勾着半朵未绽的星纹菡萏。小兽歪头打量他腰间悬着的驱邪铜铃，忽然抖落满身晨露，露珠映出三百张惊惶面孔——皆是前些日子被死气侵蚀的同门。
"妖、妖兽..."林昭踉跄后退，佩剑在石阶刮出刺耳鸣响。余光瞥见膳房檐角镇魂铃无风自动，铃舌坠着的青铜剑穗正与小兽颈间铜铃共鸣。
"莫怕。"
温润嗓音自雾中传来，陆辰踏着星砂凝成的光阶走近。毛球立刻跃上他肩头，尾尖金纹扫过青年苍白的侧脸，在晨光里拖曳出细雪般的星痕。林昭这才注意到陆辰怀中抱着卷泛黄的古籍，书页间垂落的丝绦上系着枚褪色铃铛，与那小兽颈间铜铃俨然一对。
"这是..."少年喉结滚动，忽然发现小兽啃食的菡萏竟是前日死气所化，"那日黑潮里的毒花！"
陆辰指尖拂过毛球脊背，银绒间簌簌落下细碎晶尘："它把吞下的污秽凝作花种，今晨洒在药圃了。"说着翻开古籍某页，泛黄绢帛上绘着青衫修士逗弄雪绒兽的图景，题跋字迹遒劲如剑——"甲子年霜降，与毛球埋酒星砂池"。
晨钟忽震，七十二峰檐角铜铃齐鸣。毛球耳尖颤了颤，忽然叼住林昭的剑穗跃向药圃。少年追到月洞门前，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昨日还枯槁发黑的龙血藤竟抽出嫩芽，藤蔓缠绕着毛球滚过的轨迹蜿蜒生长，每片新叶都嵌着粒未化的星砂。
"它、它在给药田渡灵气？"
林昭指尖抚过藤叶，三百年来首次触到龙血藤温热的脉动。更远处的七星草随着毛球蹦跳的节奏舒展花瓣，枯萎的根茎渗出琥珀色浆液，落地便凝成古籍记载的"地髓"——此物本该在凶兽现世时便绝迹了。
"林师兄！"负责洒扫的少女抱着竹帚气喘吁吁跑来，"摇光殿前的枯泉...枯泉涌水了！"
众人赶到时，毛球正蹲在汉白玉雕的赑屃背上玩水。泉眼涌出的水流泛着星砂微光，冲刷着石雕缝隙里陈年的血垢。每当小兽爪尖拨动水面，便有几尾半透明的灵鱼跃出，鱼尾甩出的水珠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奎宿阵图。
"这是...醴泉精魄？"执幡长老颤巍巍捧起一掬泉水，水中跃动的光点让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上代圣主就是用这般精魄为闭关弟子续命。
毛球忽然抖了抖耳朵，银绒间滚落颗浑圆的玉珠。珠子坠入泉眼的刹那，众人腰间玉牌同时发烫——沉寂百年的传功玉璧竟在星砂池重现，璧面浮动的剑诀正是当年随凶兽之乱失传的《星河引》。
"原来藏在这里。"圣主摩挲着玉璧边缘的爪痕，那里还留着幼兽磨牙的痕迹，"当年师尊总说传功阁少了三式剑招，竟是让这小东西叼去垫窝了。"
暮色染红飞檐时，毛球已然成了七十二峰最忙碌的存在。炼丹房的铜炉需要它喷吐星火控温，药圃的灵植追着它讨要露珠，连最古板的戒律长老都捧着松子糖等在论剑台——昨夜小兽替他寻回了遗失百年的剑鞘，鞘内还卡着半块桂花糕。
"陆师兄！"林昭抱着新采的星纹菡萏追到醴泉亭，"毛球今日在藏书阁顶打盹时，绒毛里掉出这个..."
少年展开丝帕，三百粒星砂正拼成残缺的阵图。陆辰怀中古籍无风自动，泛黄书页间浮出青衫虚影——九祖残魂并指轻点阵眼，缺失处赫然是毛球最爱的打滚姿势。
"明日让膳房多做些枣泥糕。"陆辰笑着挠了挠小兽下巴，看它将阵图卷成球踢给林昭，"它这是在教你如何补全护山大阵。"
夜色浸透琉璃瓦时，毛球蜷在摇光殿飞檐上打呼噜。尾尖垂落的星砂如银河倾泻，漫过七十二峰新生的灵脉。巡山弟子经过时总会放轻脚步，他们腰间的驱邪铃早换了红绳系着——就像三百年前那些少年修士，总爱在夜巡时给守山灵宠捎块甜糕。
圣主立在云海尽头，望着虹桥彼端渐散的青铜门虚影。怀中玉杖裂痕里渗出星砂，凝成半阙未写完的《捣练子》——那是毛球昨夜用尾巴蘸着醴泉写的，字迹歪斜却温暖：
大劫如舟载星火，
雪爪犹记捣衣声。
忽有星砂自虹桥裂隙飘来，毛球耳尖微动，跃下飞檐时带落半片青瓦。瓦当坠入醴泉的刹那，水面浮出九重交错的月影——每轮月晕里都嵌着半枚青铜匙孔。
"叮铃——"
小兽颈间铜铃无风自鸣，竟与七十二峰铜铃奏出迥异曲调。陆辰怀中的古籍突然翻至末页，空白处浮现星砂绘制的星图：七只爪印环绕奎宿，正是毛球晨间在药圃打滚的轨迹。
"原来药圃是阵眼..."圣主玉杖轻点虚空，三百株龙血藤应声垂落藤蔓。毛球忽然人立而起，爪尖勾着藤叶编织成结，月光透过叶隙时竟在地上投出阵纹——纹路间游动的，赫然是白日里小兽玩耍时掉落的星砂。
林昭提着灯笼追来时，正见毛球蹲在阵纹中央舔爪。银绒间抖落的星砂似被无形之力牵引，沿着阵纹沟壑汇向虹桥虚影。石门残像突然凝实三分，门扉表面浮出爪印状的凹痕。
"这是..."少年话音未落，毛球已跃上他肩头。湿润鼻尖轻触石门虚影的瞬间，七十二峰所有药圃灵植同时绽放，花蕊中迸发的星砂凝成三百道锁链，将虹桥与石门牢牢锚定。
陆辰剑骨胎记骤亮，古籍无风翻至泛黄的夹页。九祖潦草字迹在月华下显形："甲子年惊蛰，于天枢星髓深处另辟洞天，留待..."
毛球忽然叼住他袖摆，爪尖指向醴泉亭畔的老桂树。小兽金瞳泛起水雾，尾尖星砂凝成细链缠住树干，树皮表面顿时浮出三百道爪痕——正是当年它陪九祖埋酒时留下的印记。
圣主玉杖坠地时溅起星砂，珠光映出骇人异象：虬结的树根在月光下舒展如活物，每道根须末端都坠着青铜铃铛。七十二峰檐角铜铃突然齐齐转向，奏出当年九祖踏月而来的《鹤冲天》。
"叮——"
毛球跃上最高处的铃铛，银绒间抖落的星砂如银河倒卷。老桂树年轮层层绽放，露出内里流转的星漩——那漩涡深处浮沉着亭台楼阁，檐角镇魂铃与现世石门虚影交相辉映，廊柱间隐约可见青衫修士执壶浇花的剪影。
"竟是嵌在年轮里的洞天..."执幡长老颤抖着触碰飘落的桂瓣，花瓣触及星漩便化作玉简，"甲子年霜降，九祖在此处埋下七十二坛星砂酒，原是为温养这方小世界。"
陆辰怀中的古籍突然飞入星漩，书页间垂落的丝绦缠住毛球尾尖。小兽仰头发出清越长鸣，醴泉水应声倒流成阶，每一级台阶都浮着当年它偷藏的糖画。
圣主拾起随水流冲出的酒坛封泥，泥印上幼兽的爪痕尚带槐香："这哪里是闭关洞府..."老者腕间消散的星纹突然在坛口重现，"分明是留给毛球的三百年生辰礼。"
毛球跃入星漩的刹那，虹桥尽头石门彻底凝实。门扉开启时泻出的星光里，传来九祖残留天地间的半句醉语：
此身虽作渡劫舟，
且留洞天葬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