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认识江海燕之前，我曾有过和另外两个姑娘牵手的机会：一个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少女，叫 春花。她是我的初恋，我和她严格地说算不上真正的恋爱，不过是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相互吸引。有一次放学后我送她回家，被埋伏在半路上的红卫兵给抓住，我被学校处分，她被吓得缀了学，我们的初恋无果而终；另一个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叫邱月，我和她是真正地相爱过，可是在大学毕业前夕，我们因为一次无谓的争吵，关系越来越僵，最后分道扬镳。后来经江海燕堂兄介绍，我认识了江海燕。我被江海燕的美貌和她的家庭背景所吸引，同意了这门亲事。毕业分配时，准岳父通过老战友作工作，学校把我分配到江城市。
到江城市人事局报到后，江城市人事局把我分配到了未来岳父所在的江城机械厂，江城机械厂干部处把我分配到厂行政办公室秘书科。我估计这是准岳父事先做好了工作的结果。在独身宿舍住了三个月后，我和江海燕结了婚。就这样，我拎着一个绿色帆布旅行袋走进了江海燕家的小洋楼。
到江城机械厂之后，为了表现自己，在单位不管是给领导写讲话稿还是写各种材料，我都是绞尽脑汁，把自己的才能几乎发挥到了极致。领导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业余时间，我也不忘发挥自己的写作特长，不仅经常为江城大小报刊的文学副刊撰写文学稿件，有时还写一些报道厂里大好形势的新闻稿。新闻写作是我的强项，我的新闻作品经常出现在江城市的大小报刊上，很少有被枪毙掉的，正因为这样，我被几家新闻单位聘为通讯员。每次我把领到的稿费交给江海燕时，虽然只有几块钱，最多时也就十块二十块，但全家人都像中了大奖一样高兴。有时江海燕竟然当着父母的面，在我的脸上亲上一下，她的父母见状，也都会心一笑。
有时我写作到很晚，江海燕常常一直陪我到深夜，给我端茶倒水。在婚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恩恩爱爱，卿卿我我。结婚一年后江海燕生了个胖儿子，孩子成了两位老人的开心果，这个家里充满了其乐融融的气氛，让我感到非常幸福和满足。
正当我踌躇满志，等待厂里提拔我为秘书科副科长时，岳父突然患脑溢血，抢救无效，驾鹤西去。岳父的去世使江海燕家的小洋楼变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门口再也听不到小汽车的喇叭声，那些过去经常登门造访的人也都不见踪影。
岳母原来在江城机械厂的档案室工作，退休五年多了。岳父去世后，她对世态炎凉并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家里突然出现的冷清和寂寞使她难以忍受，一下子由一个温文尔雅的贵妇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最初，她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步步高升，光耀门楣，使这个家庭恢复昔日的辉煌。可是自从岳父去世后，厂领导似乎忘记了提拔我的事。岳母亲自找了几次岳父生前提拔的干部处处长，处长告诉她，新任的党委书记说我是走后门来的，不能提拔重用，如果不是因为我文笔好，暂时找不到能替代我的人，早就把我赶出行政办公室了。老太太对江海燕说，新书记原来是厂党委副书记，大学毕业，一直对老头子这个军人出身的上级不太服气，所以看我也不顺眼。老太太想要找厂长活动活动，我说什么也不同意，我觉得靠活动谋求一官半职太不光彩，我要靠自己的本事来争取。然而三年过去了，我不但没有被提拔，而且还被赶出了行政办公室，调到工会当宣传干事。
八十年代中期，大学生这块金字招牌在权势和金钱面前变得暗淡无光。见我提拔无望，江海燕和她母亲鼓动我下海经商，当不上大官，能赚大钱也行，可我觉得自己不是经商那块料，没同意。见我满足现状，不思进取，岳母非常失望，常常在女儿面前流露出对我的不满。每当她听到人们议论厂里某某老干部的子女被提拔重用或下海经商赚大钱的消息，就显得非常失落，免不了在女儿面前唠叨一番。江海燕本来对我的固执就非常生气，她妈妈的话常常是火上浇油。老太太对她唠叨后，她就向我发泄一肚子的怨气。开始时我还能忍耐，可是有一天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和江海燕吵了起来。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从此，吵架便成了家常便饭。最后竟发展到和江海燕分床，我晚上到书房里睡觉。岳母对此竟然不闻不问。
儿子十岁那年，与江海燕经过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我觉得活得实在太憋屈了，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也不想再留在这个所谓的“家”，于是对江海燕说，我们天天吵架，彼此伤害，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离婚算了。江海燕当时并没有表态，可我已经铁了心要离开她。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到厂里请了探亲假，回到了东北老家。打算先在家乡或家乡附近找个工作，然后办离婚手续。我想，一旦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可是回到老家不到两天，江海燕就给我发来电报，说儿子失踪了。这封电报简直就像晴天霹雳，把我击傻了。我没敢告诉父母电报的真实内容，只说是厂里找我有急事，又急忙返回江城。在和江海燕争吵时，我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对我来说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家”的小洋楼，并没有想到离婚对孩子会有多大的伤害。
儿子天浩在相貌上继承了他妈妈的优点，从小聪明可爱，讨人喜欢，是他妈妈和姥姥的命根子。对我失去信心后，江海燕和她妈妈又把恢复江家昔日辉煌的希望寄托在了天浩身上。为了让天浩将来能出人头地，做大官或挣大钱，江海燕给天浩报了三四个课外班，母女二人恨不得让他每天从早学到晚。我非常反感她们的做法，希望天浩能有个快乐的童年，从不逼迫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因此天浩对我特别亲。我估计天浩的失踪一定和我回东北老家有关。
尽管我不想再迈进那所小洋楼，可是一想到宝贝儿子，我恨不得马上飞回江城。当我心急火燎地推开小洋楼的房门时，没想到天浩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一边哭一边问道：“爸爸，为什么你一个人回东北，不要我了吗？
我紧紧抱着天浩，对他说：“你有爸爸妈妈，我也有爸爸妈妈，我回东北是去看望你爷爷奶奶，不是不要你了。”
天浩哭着说：“以后不管你去哪里一定要带上我，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我不想离开你。”
“好，爸答应你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你，你千万不要自己乱跑。”我抚摸着天浩的头说。
晚上天浩睡着之后，江海燕把我叫到客厅，对我讲起天浩失踪的经过，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在一起谈话了。江海燕说：“你走后的第二天，天浩虽然背着书包离开了家，可是到了放学时间却没有回来，我一问他的同学才知道他根本没去上学。我和妈妈到处找，也没有找到，我们俩非常害怕，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给你拍电报。当天晚上八九点钟，火车站派出所打来电话，说天浩在他们那里。我和妈妈去火车站把他接了回来。我问他到火车站干什么，他说要去奶奶家找你。早晨他从家里出来没有去上学，带着平时攒下的二百元钱，遇到人便打听火车站怎么走，到下午才找到火车站。买火车票时，售票员见他是小孩子，又没有大人陪同，没卖给他车票，把他送到了车站的公安值班室。值班的民警向他询问时，他说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民警给我打了电话，我这才知道他的下落。”说着江海燕流下了眼泪，问我，“为了孩子能不能暂时不提离婚的事？”
一想到进门时天浩朝我扑过来的情景，我也差点流出眼泪，于是我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江海燕接着又说道：“为了孩子，以后我会尽量克制自己，不再对你发脾气，希望你也能做到这一点，以免引起争吵，伤害到孩子。”
“这个我能做到。”我又点点头说。就这样我和江海燕达成了口头停战协定。从那以后，家里真的平静下来，再也没有出现过争吵。
家里虽然平静了，可我知道江海燕和她母亲并没有改变对我的看法，只不过是为了孩子，她们不想再刺激我，使我产生离婚的念头。从那时起我不再把这个小洋楼看成是自己的家，而是当成暂时栖身的客栈。我把自己当成这里的房客，每月发工资之后，把工资如数交给江海燕作为房租和生活费，除了儿子的事之外，对家里的任何事我都不过问。每天吃过晚饭，看完电视的“新闻联播”节目之后，我就到书房去陪儿子写作业。心情好时就写点东西，心情不好时就看看书，困了就睡在书房里。
有一天，天浩问我：“我听别的同学说，他们的爸爸妈妈都睡在一个房间，为什么你和妈妈却分开睡？”
我愣了一会儿，说：“爸爸睡觉打呼噜，声音太大，怕影响你妈妈休息。”
“我怎么没听见你睡觉打呼噜？是不是妈妈对你不好？”
没想到天浩小小年纪竟然看破了我和江海燕的关系。我没有再向他解释什么，当天晚上就夹着被褥回到了江海燕的房里，向江海燕解释了回来的原因之后，与她背对背地睡在一张床上。虽然身边躺着自己的妻子，可我心里却想着大学时代的恋人邱月。睡不着觉时，我常常想，此时邱月一定幸福地与她的丈夫相拥在一起，而我却和自己的老婆同床异梦。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每天晚上我都与天浩在一起，江海燕和她母亲以为我在辅导天浩功课，她们把我看成免费的家教，不再觉得我一无是处。实际上我很少过问天浩学习上的事。天浩很懂事，学习非常用功，根本不用我为他操心，从小学到高中，考试成绩经常在班里名列前茅，今年考上了北京大学。
天浩考上北大之后，小洋楼里又出现了十多年来少见的其乐融融的气氛。江海燕和她母亲每天脸上都挂着笑容，恨不得要告诉每一个她们认识的人，我家天浩考上了北大。天浩考上北大不仅是她们夸耀的本钱，而且也是她们能够再度挺胸抬头的希望。她们仿佛又听到了停在家门口的小汽车的喇叭声。她们认为天浩能考上北大我功不可没，所以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转变，晚上江海燕也不再和我背对背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