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墨站在镜前。
未刮的胡须与凌乱的长发，苍白的肤色像幅未上色的素描，他突然觉得自己很陌生。
热水冲刷着皮肤，镜中的倒映逐渐清晰，肤色更加苍白，双眼像是失去了对焦的能力，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生疏感。
曾经的时光会变得越来越遥远，最终被时间的河流稀释到无，而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大概是彻底死去了。
爬上金属阶梯，望一眼依旧破败的贫民窟，确认了世界仍在正常运转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桌上覆上了一层薄尘，摆在上面的手机残存着电量，里面还存储着过去的一切。
10个未接来电，梓馨打来的。
“连着几天不接电话，什么意思？”梓馨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带着几分怨气。
“我...” 林雨墨望着窗外的灰楼群，他勉强整理着思绪，没能厘清。
“总之，出来见个面。”梓馨的音色很是干脆，“明天有时间？”
“嗯。”林雨墨没有拒绝，阁楼平台上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中止符。
次日。
国金中心玻璃幕墙将烈日折射成碎钻，梓馨的金发在强光下泛起白金光泽。她咬碎第三颗薄荷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帆布鞋摩擦声——林雨墨的球鞋边沿还沾着棚户区特有的红泥。
"整整十二天。"梓馨用吸管搅动冰美式，"失联很好玩？"
林雨墨的视线穿过她肩头，落在对面商场的巨幅留学广告上，“你怎么样？还是要去英国？”
江边的风卷起梧桐叶， 梓馨望着天际线处盘旋的无人机，“留学的准备都完成了，该走的还是得走。” 她的发丝在风中扬起，像幅未完成的油画。“你呢？听说选了本地的传媒学校？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工和接活。”林雨墨的声音低沉而又麻木，“得想办法凑齐大学学费。”
“暑假都快结束了，你上哪去凑钱？”梓馨拿出一张纯黑色银行卡塞进他掌心， 她的指甲在塑料卡片上留下月牙形的白痕，“你帮了我，也让我帮你一次，行吗？”
银行卡的卡号在阳光下泛金，低头沉默许久，林雨墨终于点点头，“谢了，我会记着的，以后，一定还你。”
晚高峰的鸣笛声在江面碎成涟漪。
梓馨倚着观景台拨弄新染的蓝灰色发尾，发丝间缠绕着若有似无的松节油气息。
“我会回来的。”她的发丝被风掀起， 碧色眼眸映着晚霞，“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和千梓做个了断，可以吗？”
林雨墨的嘴角微微荡出笑意，他的轮廓被夕阳的红色勾勒，“当然，我奉陪到底。”
“我也是。”梓馨最后的道别，同样以笑结尾，她转身时，金发还在晚风中飞扬，像那页最后的信纸在暮色中闪烁，耀目极了。
一年半后，北京，故宫。
天空灰白，气温依旧低到冰点，直到中午，才能感受到一些阳光的温度。
只是这清冷的天气里，故宫那朱红色的墙却显得越发鲜艳了。
红墙上华贵的琉璃瓦被白皑皑的雪覆盖着，典雅的宫灯、繁复的古树枝叉、屋脊上骑着脊兽的小人像，万物都盛满了纯白的雪酥，一眼望去，仿如一副朱墙琼宇的古画。
徐曼妮和林长卿走在古廊道下。
“时间过得真快啊。”林长卿长长叹息。
“确实。”徐曼妮低眸点头。
“大学还好？”
“还行。”
林长卿停顿了一会儿，问道，“雨墨那边...你们有联系过？”
“没有。”徐曼妮摇了摇头，“一年又一百五十七天，什么联系都没有过。”
“你还记着他啊...”林长卿笑了笑，“那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曼妮沉默不语。
又走了一段，林长卿止步，“曼妮，谢谢你肯和我这个中年人出来散步。”
“该谢您才是，您资助我很多，无从报答。”
“那都是约定好的，别放在心上。”
徐曼妮又点点头，低声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去吧，我也该回去了，公司里有事。”
灰冷天空下，只剩徐曼妮一人立于古老的砖石路面之上。
抬眼仰望四周，这座古代宫殿的华美已在此传承了数百年，像是一个奇迹。
这份跨越时间的美感，让徐曼妮对这个世界稍稍多了一分感激。
只是很快，关于生活的现实感就再次降临于心。
大学的学业，压力颇大。
各种论述、文章、解析需要整理和写作。大学课程不再是固定答案，而是通过某个课题将自己的思想经过锤炼和整合之后再作发表。
有时候，徐曼妮很喜欢这样的学习氛围，而另一些时候，当她越发深陷于思想中的那个世界，她与周边的真实世界仿佛就越来越疏远，孤身一人的大学时光，让她感到窒息。
回到市区的单身公寓，早已入夜。
疲惫又显徒劳的远足之后，徐曼妮痴痴躺在床上睡去。
在迷梦的时刻，她会回到那个初夏，晚空的云很浓厚，整片天空逐渐被晚霞的青色和落日的金色所晕染。
林雨墨，走在身边，与她笑语...
从这样的梦中醒来，看着周遭空无一人的房间...空洞的虚无感总会再一次吞噬内心。
而这一次，她的内心却平静了，曾经重要的一切仿佛都不再重要，如同波涛下的礁石，保持着恒远的沉默。
拿出手机，略微犹豫之后，她删除了过去所有的联系方式。
次日，清晨。
徐曼妮走出单人公寓，她孤自站立在空旷的街道之上。
天空是饱和的蓝色，晨曦的光芒穿透身体，手指仿佛可以触到身边稀薄的空气，整个城市苏醒的白噪音如同盛大交响，周而复始地环绕在耳畔...世界的面貌仿佛永远的改变了。
这一刻，身体有了一种虚脱的感觉，似乎有一些新的东西，悄悄在她的心底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