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星雪融春
青铜棺椁裂开的缝隙里探出只漆黑的爪子,指甲蜷缩如未绽的花苞。陆辰指尖星砂凝成丝线,轻轻缠上那截颤抖的腕骨。七十二峰忽然飘起星砂雪,每一粒雪沫都映着三百年前的月光。
"叮铃——"
铜铃自虚空垂落,悬在棺椁上方三寸。阵眼石柱表面浮出九祖以指代剑刻下的偈语:"大劫如渊我作舟"。最后那个"舟"字笔画突然流转,化作星砂凝成的手掌,覆在凶兽额间逆旋的星纹上。
"开。"陆辰并指划过心口,剑骨胎记剥离出寸许清光。蜕凡道体在雪幕中近乎透明,三百道锁链状黑气顺着经络游向指尖,又在触及棺椁时碎成漫天流萤。
地脉深处传来琉璃融化的脆响。毛球探出的前爪突然缩成幼猫大小,沥青黏液如退潮般褪去,露出底下银缎般的毛发。圣地穹顶垂落的星帷无风自动,万千星砂汇聚成河,却在触及那团毛球时温柔分流——仿佛天河流经月下礁石。
"这是..."执幡长老手中星幡坠地。七十二峰弟子仰头望见毕生难忘的奇景:滔天死气凝成的黑潮在空中舒展,渐渐显露出本相——竟是三百年来凶兽替人间吞下的灾厄,此刻化作墨色莲花次第绽放。每片莲瓣坠地,便有一处阵眼裂纹弥合。
陆辰伸手接住坠落的幼兽。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想起祠堂冬夜,母亲将冻僵的麻雀捂在怀里呵气。毛球金瞳蒙着层水雾,额间星纹已转回正位,淡金纹路间游动着细雪似的星砂。它低头轻咬青年指尖,未生獠牙的齿龈蹭过剑茧,尾尖蜷成个委屈的弧度。
醴泉亭畔的老桂树突然开花。映雪提着星砂灯笼走近时,绒毛被夜风撩起,露出颈间未愈的伤口——三日前被死气侵蚀的狰狞疤痕,此刻正被飘落的桂瓣温柔覆盖。
"当年北海猎蛟..."圣主玉杖点地,杖头明珠映出记忆残片,"它总爱把猎物最嫩的部位叼来换酒。"
仿佛印证此言,毛球忽然从陆辰臂弯跃下。幼兽抖落满身星雪,蹒跚着叼来半片桂瓣,轻轻放在圣主靴边。老者腕间黯淡的星纹突然跳动,七十二盏魂灯无火自燃,灯芯里传出久违的笑语——那些被污染的守灯魂灵褪去鳞甲,变回月下论剑的修士模样。
执幡长老颤抖着捧起星盘。盘面裂纹间渗出清泉,倒映出毛球追咬自己尾巴的憨态。天枢圣地秘典从书架跌落,书页哗啦啦翻动,最终停在泛黄的插画页——青衣书生蹲在糖画摊前,肩头趴着团银绒小兽,爪尖勾着半串糖葫芦。
"阵眼...阵眼在愈合!"巡山弟子御剑掠过云海,声音惊起群星震荡。众人望去,只见十二根盘龙柱表面青铜锈迹剥落,龙睛明珠淌出琥珀色泪滴。那些泪珠坠地成溪,蜿蜒流过陆辰脚边时,忽然凝成九祖负剑远行的背影。
毛球耳尖微动,突然蹿上陆辰肩头。幼兽冲着光影中的虚影低呜,尾尖星砂凝成细链,却只捞起一缕带着槐花香的风。圣地忽然下起温热的雨,雨丝触及地面便绽出星纹菡萏——正是三百年前凶兽失控那日,被死气焚毁的满池灵植。
"原来这些年..."映雪接住坠在睫前的雨滴,看着水珠里闪过的记忆残像,"它把吞下的生机都藏在了脏腑最深处。"
陆辰以指为梳,理顺幼兽打结的绒毛。剑骨清光所过之处,银缎毛发间渗出细碎黑晶——那是沉淀三百年的死气残渣,遇光便化作青烟消散。毛球仰头轻蹭他下颌,金瞳映出漫天星砂如雪纷扬,恍惚还是九祖踏月摘星的那个夜晚。
陆辰指尖清光流转如瀑,每寸死气黑晶的消散都似抽走一缕神魂。道体通透若琉璃的肌肤下,星砂脉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这是将本源剑意化作净世星火的代价。执幡长老最先察觉异样,手中将将愈合三分的星盘又现裂纹:"陆小友!你的命灯..."
话音未落,陆辰喉间涌上腥甜。他抬手拭去唇角金红交错的血液,那抹赤色坠地竟绽开半朵星纹菡萏:"无妨。"轻笑声惊起檐角铜铃,七十二峰飘落的星雪忽然转向,温柔覆上他渐趋透明的身躯。
圣主忽然掀袍跪坐,玉杖横陈膝头。这个执掌圣地三百年的老人,此刻褪去所有威仪,颤抖着从袖中摸出半块桂花糕:"过来。"
毛球耳尖轻颤,迟疑着踱步靠近。当湿润鼻尖触及糕点时,七十二峰所有镇魂铃同时清鸣,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奏的竟是当年九祖醉后胡编的《摘星谣》。银绒小兽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搭在老者膝头,以额间星纹轻触玉杖裂痕。
"妖物休得惑人!"执幡长老突然挥幡,映出杀气,斩向圣主膝头的毛球。寒芒及体的刹那,幼兽颈间铜铃自鸣,荡开的音波里浮出昔日景象:三百年前上代圣主长冬夜练剑昏厥时,是毛球叼来九祖的酒葫芦为他暖身。
此幡悬在银绒三寸处不住震颤。执幡长老忽然踉跄跪地,手中星盘"当啷"坠入醴泉。蒸腾的雾气里,众人看见他颤抖着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被体温焐热的青铜鳞——正是当年裹在酒葫芦上的护身甲。
执幡长老的星盘彻底化作清潭,水面浮出三百弟子惊愕的倒影。他们看着那个需要举全派之力镇压的"灾祸",此刻正蜷在圣主膝头打呼噜,爪尖勾着半幅褪色的《捣练子》——那是九祖与上代圣主对弈时,毛球偷藏的赌注。
晨光刺破云层时,最后一丝死气在陆辰掌心消散。毛球缩成巴掌大小,银绒间流转着星砂,尾尖金纹与剑骨清光共鸣。它忽然跃上摇光殿飞檐,冲着初升的朝阳发出清越长鸣——整座天枢山脉的草木应声舒展枯枝,石缝间钻出嫩芽,每一片新叶都刻着微缩的奎宿阵图。
膳房飘来蒸糕的甜香,混着醴泉蒸腾的雾气,在圣地穹顶凝成一道虹桥。陆辰望着虹桥尽头隐约的青铜门虚影,终于读懂九祖留在剑穗里的最后一偈:
毛球忽然仰头望向虹桥尽头。青铜门虚影中似有青衫浮动,九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残魂拈花而笑。陆辰心口剑骨骤亮,虹桥彼端传来晨钟暮鼓般的剑鸣——此刻正与现世的剑胎共鸣。
圣主玉杖点地,北海明珠映出门扉铭文:"原来师尊说的'舟',从来不是一人一兽..."老者腕间星纹彻底消散,化作流萤没入青铜门裂隙,"而是代代相承的星火。"
大劫如渊我作舟,
留得星火照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