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随时光流逝》系列之
波 斯 菊
由心语 著
人就像一粒小小的波斯菊的种子,命运就像一阵风,没人知道它会把你抛向哪里。能不能落地生根,全凭你自己。
——题 记
第一章
2001年秋天,在江城机械厂工作了二十年之后,在事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突然成了下岗职工。厂子目前的状况让人觉得下岗并不很可怕,只是来得太不是时候,偏偏是在我儿子刚刚考上大学,正在等钱用的时候。
为了能让儿子安心地在大学里学习,我必须马上找份工作。下岗后我跑遍了市里所有的人才市场,虽然有吉林大学新闻系的毕业文凭,毕竟四十六岁了,没有一个单位愿意聘用我。人才市场已经指望不上了,今天我决定直接上门推销自己。
上午八点来钟,妻子江海燕上班以后,我也骑着自行车离开家,决定先去专业对口的单位碰碰运气。毕业分配到江城市以后,我经常给江城市一些报刊投稿,有几家媒体聘我为通讯员。我不敢奢望当个记者,能谋个编辑职位甚至校对也行,这样也能暂解燃眉之急。我去的第一个单位是《江城日报》社。到了那里,找到一位我比较熟悉的编辑,向他介绍了我情况,说明了我的来意。那位编辑很同情我的遭遇,带我去见了报社领导,报社领导虽然也很同情我的遭遇,但是因为没有编制,他也爱莫能助。之后我又去了一家杂志社,情况也是如此。
后来一想,新闻单位去不了,凭我的名牌大学学历,当个教师估计不会太难,现在也别在乎是中学还是小学,先找个工作再说。我知道公立学校招聘教师要有教师证,但不知道私立学校是不是也要教师证,我也顾不这些了,先去碰碰运气再说。我不知道江城市有多少私立学校,都在什么地方,于是便骑着自行车到处打听,还真找到几所私立学校,学校的负责人虽然看好我的学历,见我没有教师证也不敢聘用。
江城的九月,骄阳似火。从一所私立学校出来,已经快到中午,我大汗淋漓,前胸后背都湿透了,觉得又累又渴,都骑不动自行车了,我把自行车停靠在一棵大树下,背靠大树坐了下来。我一边擦汗一边想,这样盲目地推销自己也不是办法,不如找朋友或熟人帮忙。可是找谁呢?我性格内向,不擅交际,又是孤身来到江城,在这里没有几个朋友。我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搜寻着我所熟悉的每个人,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长江晚报》社的编辑赵文彬。我立刻站起来,骑上自行车去《长江晚报》社。
赵文斌也是东北人,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长江晚报》社工作。因为我是《长江晚报》的通讯员,和他有业务上的联系,我们见过几次面,得知我也是东北人,我们由熟人渐渐地变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到了《长江晚报》社后,我把赵文彬从编辑部叫了出来,带他进了一家小餐馆,要了两个菜和两瓶啤酒。以前我们两个经常在一起喝酒,有时我请他,有时他请我,所以赵文彬也没有说客套话,自己拿过一瓶啤酒,我拿过另一瓶,谁也不谦让,各自把自己的酒杯倒满。
碰杯之后,我们各自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我说:“哥们,我下岗了。对那份工作我并不留恋,可是我儿子今年考上了大学,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为什么让你下岗?得罪领导了?”赵文彬问。
“我怎么敢得罪领导?我再缺心眼儿不至于到那种程度!找我谈话的人说,主管部门要求厂里减人提效,厂长说机关人浮于事,减人提效应该从机关做起。结果我和几个没有背景的机关工作人员下了岗。我估计,让我下岗的原因,很可能是这两年我没按领导的意思写宣传我们厂‘大好形势’的报道。”说完我喝了一口酒。
赵文彬说:“现在有的记者为了钱,违背职业道德,写假报道,你一个工会的宣传干事,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何必那么认真?”
“我们厂这几年经常换领导,谁来了都没有长远打算,他们不把精力放在工厂的经营管理上,而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结果厂子的效益越来越差,有时候一连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别说我一个可有可无的宣传干事,就连工程技术人员和技工也有下岗的。厂里的头头让我们这些人下岗,可是岗位并没有减少,而是安排了他们自己的人。这样的工厂还有什么希望?我为他们鼓吹什么?”我越说越生气,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秋实,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没有用。来,喝口酒,消消火。”说着赵文彬端起酒杯,要和我碰杯。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然后自我安慰道,“反正已经下岗了,厂里的事,眼不见,心不烦。”
赵文彬说:“你这个年纪下岗,想再就业可不容易。”
“唉——”我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想找工作太难了!市里所有的人才市场我都去过了,也没找到工作。今天我又转悠了一上午,也没有找到一个用人单位。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你接触的人多,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现在我只要有个工作就行,干什么都行。”
“论写作水平和中文功底,你当个记者或者编辑绰绰有余,可是你年纪太大了,没有一个单位会聘用你这么大年纪的人。我看这样吧,你干脆作个自由撰稿人吧。”
“如果我年轻,还没成家,我倒乐意做个自由撰稿人,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可是现在我得养家糊口、供我儿子上大学。写豆腐块文章,稿费太少,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写长篇,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无奈地摇摇头,举起酒杯,说道,“来,再干一个。”我们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让我说,给谁打工都不如自己当老板。我看好了一桩生意,不知你想不想做,我准备退休以后就做这个。”赵文彬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生意?”我急忙问道。
“开书店!”赵文彬说。“我没事闲溜达,见路边有不少私人开的书店。不少名人都开过书店,鲁迅先生也开过。”
“这个主意真不错!我怎么没想到?边卖边看,不仅省了买书钱,还能赚钱,读书人做这个生意正合适。”赵文彬的话犹如拨云见日一般,我心情顿时开朗起来,又要了两瓶啤酒。我给赵文彬满满地斟上一杯,说道:“哥们,谢谢你的点拨,来,我敬你一杯。”
喝了一口酒之后,赵文彬说:“秋实,不瞒你说,我早就看好这个生意了,开个书店,自己当老板,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有好书看完再卖,不仅不用自己掏腰包,还不耽误赚钱。”赵文彬就像自己真的开了书店似的眉飞色舞地说道。
“哥们,听你这么说,我就不找工作了。这些年我攒了些私房钱,打算买台电脑,再买台打印机,用那个东西写作太方便了。不过,现在只能火烧眉毛顾眼前了,我就用这笔钱做本钱,开家书店。”
“开书店也需要不少投资,买台电脑和打印机的钱恐怕不够。不过,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入股,你一个人先干着,再干几年我就退休了,到那时候咱哥俩儿一起干。”
“好!”我说。“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赵文彬的话让我看到了一线光明,心情好多了,结果酒也喝多了。尽管有些头晕,但大脑还算清醒,腿脚还听我的指挥。我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下岗以后,我在这个家的地位急转直下。退休在家一直操持家务的岳母说要去弟弟家住一段时间,把家务的担子扔给了我。做家务倒没有什么,让我受不了的是妻子江海燕那张脸,从我下岗到现在一直是阴天,没有晴过。为了儿子,我不得不忍气吞声,一边操持家务,一边忙着找工作。
进了家门,我看看客厅墙上的电子钟,还不到做晚饭时间。奔走了一天,又累又困,我进了卧室,打算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再做晚饭。
刚躺下时,怕睡着了耽误做饭,我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盘算着如何把书店开起来。虽然赵文彬说钱不够他可以入股,可他十年以后才能退休,先由我一个人经营,他能放心吗?万一他只是说说而已,到头来还得自己想办法。也不知道开书店需要投资多少,江海燕是不是愿意出一部分钱,晚上试探一下。但愿书店能开起来,这样不但可以解决工作问题,而且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子。这些年,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我都要看别人的脸子,实在是受够了……
最终我还是没能战胜阵阵袭来的睡意,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我觉得只不过打个盹,没想到睡到这么晚,估计做晚饭可能来不及了。我就像犯了大错似的,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想看看手表是什么时间了,可是看不清楚,只好去客厅看墙上的电子钟。来到客厅,见江海燕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便问道:“你吃饭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等你做饭,我得饿死!”江海燕连头也没抬,气乎乎说道,然后继续看电视。
我以为她下班回来自己做饭了,所以也不再急着做饭。因为理亏,我小声地辩解说:“我今天出去找工作,太累了,回来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现在。”这时肚子里开始“咕咕”叫起来,我看看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来到厨房,可厨房里仍然是我早晨出门时的样子,不像是做过饭。江海燕刚才也没有说清楚她到底吃饭没有,如果没吃,我出去买现成的。
我又回到客厅,想问问江海燕倒底吃饭没有,可还没等我说话,她却满脸怒气地先开口了:“饿了吧?到厨房找饭吃去了,是不是?你连饭碗都没了,我和妈两个女人养活你一个大男人,你连饭都不做!我上一天班,还要我侍候你?”
江海燕的话像一把刀子捅在了我的心口上。自从下岗以后我的神经变得非常脆弱,最怕听到“下岗”、“饭碗没了”、“靠别人养活”之类的话。这些日子,除了去人才市场找工作,我很少出门,怕遇到熟人。没想到她竟会用这样的话来刺激我。我觉得这是对我莫大的羞辱,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气得我浑身哆嗦,握起了拳头,不过我还是勉强压下了一肚子的火气。
发泄完对我的不满之后,江海燕眼睛盯着电视机,不再理睬我,就像身边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似的,所以也没有注意到我正对她怒目而视。
如果继续留在客厅里,她要是再出言不逊,我很可能会情绪失控,抡起拳头向她砸去。我从心里不愿意和一个女人动手,于是便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客厅,来到儿子天浩的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为了让自己镇静下来,尽管我平时很少吸烟,这时却想点上一支,可我的手几乎不听我的指挥,在找烟和点烟时颤抖不止。我吸了一支又一支,最后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了。强烈的情绪波动,使我一点睡意也没有。
卧室里传来了关门声,江海燕可能看完电视休息去了,并没有在意我又像十年多前那样,与她分床而睡。
躺在儿子的床上,我的耳边仍然回响着江海燕刚才的话。她的话像一把盐撒在了我滴血的伤口上,让我觉得痛彻心扉,无法入眠。此时此刻,除了伤心之外,我心里还有说不完的悔恨。这辈子与一个这样的女人结为夫妇,完全是我咎由自取,到现在我都在为年轻时的轻率和愚蠢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