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铃铛旧事
醴泉蒸腾的雾气凝成薄纱,陆辰擦拭蚀天剑的手忽然顿住。剑匣暗槽里滚出粒铜锈斑斑的小铃铛——三日前缝补棉袄时,这铜铃便从母亲针线盒的夹层跌落,当时只当是旧物未加留意。此刻铃铛表面的爪痕在星砂下泛着微光,与凶兽利爪的纹路如出一辙。
落地时发出的声响让整座圣地陷入奇异的寂静——七十二峰檐角镇魂铃同时止息,云海深处传来幼兽呜咽般的风声。
"叮铃。"
陆辰弯腰拾铃的刹那,指尖星砂突然逆流。蜕凡道体自发流转的清光里,他看见三百年前的月光从剑脊渗出,漫过藏书阁斑驳的木阶,那些月光触及铜铃锈迹时,竟显露出星砂封存的真相——每处锈斑深处都蜷缩着纯净的星髓,像极了凶兽溃烂伤口里闪烁的光点,而月光下有个青衫落拓的背影正在阁顶煮茶,脚边蜷着团毛茸茸的阴影。
"毛球,说过多少次——"那人屈指轻弹茶壶,溅出的水珠凝成剑意将黑影推开,"离地火脉远些,你皮毛沾了硫磺味,今夜又该被小师妹嫌弃。"
黑影发出幼猫似的哼唧声,抖落的绒毛在月光下泛着星砂光泽。陆辰瞳孔微缩——这分明是缩小了千万倍的凶兽本体,额间逆旋星纹尚是稚嫩的淡金色。
铜铃忽然发烫,记忆如潮水漫涌。陆辰看见年轻的九祖解下腰间酒葫芦,倒出半盏琼浆喂给黑影:"吞了这醴泉精魄,明日带你去北海猎蛟。"凶兽幼崽舔舐酒液的姿态笨拙可爱,尾巴尖缠着青年手腕,鳞片尚未生全的脊背拱成撒娇的弧度。
雾气中浮现出更多细碎光景:九祖在星砂池畔教幼兽吐纳,凶兽喷嚏喷出的火星烧焦他半截衣袖;初春论剑台上,毛球把各派长老的佩剑藏进肚皮褶皱,害得九祖赔出去三葫芦醉仙酿;最清晰的是某个雪夜,凶兽用刚长出的犄角顶开窗棂,将冻僵的灰雀轻轻放在青年枕边。
"原是这样..."陆辰抚过铜铃表面的齿痕,那些细密凹痕原是幼兽磨牙所留。记忆里九祖总用这铃铛逗弄毛球,铃舌上至今残留着爪痕。
云海忽然翻涌如沸,封印阵眼传来琉璃碎裂声。陆辰足尖轻点掠向地脉源头,沿途星砂自发铺成光桥——那些曾被死气侵蚀的阵纹,此刻竟绽放出桃李芬芳。
青铜棺椁裂开三尺缝隙,探出的兽爪缩成幼猫大小。陆辰将铜铃贴近裂缝,看见记忆如萤火流淌:九祖最后一次为毛球梳理鬃毛时,凶兽体型已堪比山岳,却仍固执地想将头颅靠在青年膝头。
"此去若不能归..."九祖指尖星砂凝成三百道锁链,目光比极北寒冰更寂寥,"你便当我是那负约之人。"
凶兽金瞳里映出青年远去的背影,封印阵成型的刹那,它忽然人立而起,额间星纹逆转为吞噬天地的漩涡。陆辰终于看清真相——那日毛球并非失控暴走,而是强行逆转吞噬法则,将本该笼罩十七城的死气尽数吞入腹中。
铜铃在掌心发出悲鸣,最后一段记忆如刀刻斧凿:九祖在星空尽头一道青铜门前转身,抛来的酒葫芦里飞出万千星砂。毛球追逐着流光撕开虚空,却被提前发动的封印阵拖回地脉深处。葫芦落地时摔出的裂痕,与如今圣地阵眼的缺损分毫不差。
"难怪..."陆辰将额头贴上青铜棺,蜕凡道体穿透封印触摸到蜷缩的兽魂。那些被视作暴虐象征的沥青黏液,实则是凶兽无法消化的死气残渣——三百年来它始终保持着当年吞噬的姿势,将致命毒素锁在脏腑最深处。
"陆小友不可!"圣主玉杖横拦,杖头北海明珠映出棺椁内部翻涌的黑潮,"《天枢秘录》有载,此兽当年入阵时,神智已被死气浸染九成。"
圣主玉杖横拦时,杖头北海明珠突然映出模糊画面:幼兽叼着铃铛在星砂池打滚,额间金纹尚是完整的北斗状。"等等!"老者枯手微颤,明珠里闪过的温软影像让杖尖星芒偏移半寸,"这气息..."
执幡长老抖开星幡挡在阵前,二十八宿方位渗出冷汗:"地脉震动较三日前剧烈十倍,此刻解封恐酿大祸!"
陆辰握紧蚀天剑,剑骨胎记泛起灼光。棺椁深处传来的律动愈发清晰,那些被星砂封印的死气残渣正顺着铜铃锈迹逆流——每粒锈蚀的铜绿都包裹着毛球当年未能消化的绝望。
他能清晰感知到棺椁深处传来的律动,那频率竟与祠堂供奉的九祖命灯残焰完全同调。星砂灯笼从四面八方聚拢,映出他眼中跳动的决意:"若我说...它还记得呢?"
话音未落,七十二峰同时震颤。青铜锁链根根绷断,棺盖被巨力掀起三寸,沥青黏液化作滔天巨浪拍向穹顶。陆辰逆着黑潮踏出七步,每步都在虚空烙下带血的剑纹。
"叮铃——"
铜铃自陆辰袖中飞出,三百年前的月光刺破黑潮。凶兽探出的利爪悬在青年眉心三寸,忽然嗅到什么似的剧烈颤抖。沥青黏液如退潮般收缩,露出覆盖在层层死气下的本体:山岳般的身躯布满溃烂的伤口,每处溃烂中心都封着团纯净的星砂。
圣主手中玉杖突然亮起,照出凶兽额间逆旋的星纹——此刻那纹路正褪去猩红,显露出最初的淡金色。毛球金瞳里映出陆辰的身影,剑骨清光与记忆中的星砂轨迹渐渐重合。
地脉震动倏然平息,拍向星帷的沥青巨浪凝固成琥珀色的糖浆。凶兽喉咙里滚出幼兽般的呜咽,尾尖轻轻缠住陆辰脚踝,将头颅埋进当年九祖常倚靠的阵眼石柱。七十二峰飘落的星砂忽然变得绵软,像极了那个雪夜落在灰雀羽翼上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