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小笛子的脚步明显缓了下来，它的心情好像很沉重。它在为牛妈妈失去孩子伤感吗？它在为那只没经历生活就死去的小牛犊悲痛吗？
“不，石头蛋儿。”小笛子似乎是我思想里的一部分，它好像走进了我的心里，不论我想什么，它都猜得中，“你弄错了。我是因为你本不必看到这个场面而伤怀。你本来可以宁静地生活在大森林里，一辈子快快乐乐，远离这些不堪的尘嚣之事。可是，你却在走错第一步的同时，必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不管怎么说，那头可爱的小牛要是活下来该多好！”我无限叹惋。
“那样活下来又怎么样呢？”小笛子说，“我多么想让你不走下面的路啊，可是，石头蛋儿，我什么也办不到。”
我身边的景象恍惚起来，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稍大点儿的村庄。这个村庄看上去规模宏大，人烟市肆，非常热闹。
“确切地说，我们该叫它集镇。”小笛子告诉我，“这些地方人多，商业也发达，还有一些手工业者。较刚才那个小村落，不知先进了多少。”
“哦！”我惊讶于人类的智慧和能力，同样作为人，我在大森林中长大，跟这儿的人比起来，简直是十足的傻帽儿。
集镇的外沿有一大片规整的房子，里面不时传出“哞哞”的叫声。这种叫声我已经听惯了，不必再让它吓得倒退几步。我跟着小笛子走进去，看到好多好多牛在那里歇凉，反刍，转悠……它们那么悠闲，自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角落里，一头健硕的牛静静地卧着，仿佛在想什么心事。我盯着它，盯着它，忽然走进了它的内心：它正在回忆自己的童年。那时候，它是一头刚同生的小牛，正亲昵地偎依在妈妈的身边，享受着生命本真的快乐。与刚才那头死去的小牛不一样的是，它在妈妈身边呆了一个多月的时光。妈妈的乳汁滋养着它，使得它见风儿一样地长。它如影随形地紧跟着妈妈，撒欢儿，打躺儿，甚至调皮地追追蝴蝶玩儿……它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吸引力，无论走到哪里，都牢牢地吸引着妈妈慈爱的目光。
时光流逝，在一个霞光似火的早晨，牛妈妈下地干活了，她不放心地对孩子说：“你就在小院里，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小牛一副天真的样子，用嫩嫩的小角牴了牴妈妈的脖子，一副不忍离开的赖皮样儿。牛妈妈被主人拽走了，小牛在小院子里好寂寞。半晌的时候，主人意外地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那个人开着一辆四轮车，车上满载着半大的牛犊。开车人看着它，拍拍它的肩胛，说了些什么，然后给了主人一把钞票，尔后便把它赶到了车上。小牛哭泣着，哀求着，期望他们把它留下来，哪怕只跟妈妈见一面也好。但人类听不懂它的话，骂它倔强，还抽了它几棒子。小牛就这样被人家拉走了，再没有见过妈妈。再后来，它跟那些命运相同的牛一样，在这个饲养处舒服地度过了一段平和的时光。
“这就是没有被抽血而死的小牛的生长史。”小笛子俨然成了一个讲解员。
“这种命运还是不错的么！”我心下释然道，“总不致于还没有生活就走向了死亡。”
我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人牵走了那头牛。
“他要干什么？他要把牛牵到哪儿去？”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它，它，它不会死去吧。”
小笛子一言不发，示意我跟过去。
在走向一间特殊的屋子的时候，我看到那头牛极度地不安起来。它仿佛感觉到了大难临头一样，惊恐万状，狂躁乱跳，粗细不均地喘息着，好像干了什么重活一样，发出厚重而凄厉的叫声。
“好了。”那个人使劲儿地撤了撤缰绳，冷冷地说，“享了这么长时间的福，也该到地头了。”
那个特殊的屋子里好阴森啊！几头刚死的牛的皮被剥落在地上，它们的尸体还在冒着热气。
那头牛吓呆了，定定在站在那里。忽然，它明白了眼前的一切，疯子一样挣脱缰绳向外面逃去。
“加油！快跑！”我为小牛跑出去而高兴，我想：它只要跑出这个魔窟，生命也就有了保障。
“没用的，石头蛋儿。”小笛子无奈地说，“你的善良对于这一切一点作用也不会有的。”
“冲出大门去，跑到没有人的地方。”我几乎跑到它跟前帮忙了，“为你的生命狂奔吧，让那些无耻的人空手而去吧。”
但是，另外几个人出现了，他们手里都拿着大棒子，把牛围过来，开始猛烈地打下去。
“请你们不要打它啊！”我哀求道。
牛不堪负痛，被乱棒打进了那间屋子。我不忍看下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可是，那双神奇的眼睛不会因为我不想看而看不到这一切，它的神奇的功能让我在闭着眼睛的时候，也能看到那头牛被绳索绊倒在地，尔后四蹄就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捆了一个结实。
一个人走过来，把尖刀深深地刺进牛的喉咙……
我听到了牛最后喊“妈妈”的声音，那凄凉的惨叫声穿透云霄，回荡在整个世界的空间里，除了我，谁也没有听见。不，不是没有听见，而是充耳不闻。在世俗人的眼里，这样的惨叫是多么平常，多么无所谓啊！
“小笛子，带我回去吧。”我恳求道，“我现在明白了，一个人的不幸不仅仅是失去亲人，最最痛苦的不幸是看到其他人正在遭受不幸而无力相助。请你别再折磨我了，让我回到大森林中去，让我跟爷爷清静地生活在那里啊。”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小笛子的头垂下来，“当你把石榴汁融入眼睛的一刹那，你注定要看到这些你不想看到的一切。”
“难道就没有其它的办法吗？”
“有！”小笛子肯定地说，“除非你变成一棵永远也不能动的树！”
“那就让我变成树吧！”我忽然想到了妈妈，她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让我回到大森林中，永远守在妈妈的身边。”
“你——”小笛子吃惊地看着我，“十二年来，爷爷含辛茹苦地呵护着你，就是怕你变成一棵树的啊。”
“我……”我陷入了痛苦之中，“可我现在还是失去爷爷了啊！”
“只要你把这一切看完了，你就可以回到爷爷身边了。”
“这一切？”我惊恐地问道，“小笛子，你所说的的‘这一切’是不是指那些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
“还会有什么呢？”
“可是，这有个结尾吗？”
“我也不知道。”小笛子摇着头，说，“石头蛋儿，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好像成了它的主人，我的意志决定小笛子的动向；而我呢，实在难以抉择了：回到爷爷身边还是回到妈妈身边。
“你能给我一个答复吗？”我无助到了极点，泪眼婆娑地哀求道。
“我的一切是服从于你的。石头蛋儿，这个……我没法回答。”
除了流眼泪，我还能干什么呢？我茫然地骑到小笛子的背上，在痛苦的煎熬中，往下一站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