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回到小木屋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轮又明又大的月亮挂在森林东方的上空。整个森林沉浸在一片朦胧之中。那棵高大的白桦树在月光下泛着清白的光芒，就像一根巨大的发光的玉柱。爷爷像一尊雕像坐在木墩前的小木凳上，喝着他喜欢的苦丁茶。
“石头蛋儿，跟小笛子玩得快乐吗？”爷爷呷了一口茶，问道。
“跟小笛子在一块儿，没有不快乐的时候。”我说，“爷爷，上次那个故事您还没讲完呢？”
“哦，你是说喜鹊窝口为什么总是朝西开的故事吧。”爷爷摸着我的头发，又开始了故事之旅。
月亮在爷爷的故事中爬到了当空，它的光芒清亮澄澈，整个森林树影迷乱，树叶在偶尔吹起的微风中沙沙作响，好像在唱一支动听的歌。
“爷爷，过了明天我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大人了。”等爷爷把故事讲完了，我说，“您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在十二岁之前不能随意乱跑的原因了吧？”
“好吧，我现在告诉你吧。”爷爷把残茶泼到一边，说，“人是有灵魂的。一个人的灵魂在十二岁之前是不附着在他的身体上的，喜欢四处乱跑，一旦走得远离了家门，就会迷失方向。一个人的灵魂走丢了，这个人就会生糊涂病，昏迷的日子长了，没准就没命了。在你很的小时候，你的魂儿就走丢了一次，你昏迷了好多天，吓得爷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多亏我想起了观世音菩萨，于是在神树下求她保佑你，才把你的魂儿招了回来，否则真还不知出什么大事呢。”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啊？”我惊讶地说，“爷爷，您不是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吗？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也算爷爷那时太大意了，就在外面多待了一会儿，没想到你就跑出去了。天知道，你那么小，竟然走了那么远的路。那个晚上，你开始昏迷，说胡话，觉睡不稳。之后几总是一惊一诈的，把爷爷吓得半死。”
“我都说了些什么啊？”我好奇地问道，仿佛那件事与我无关，而是爷爷在讲一个精彩的故事。
“哪里能听得懂呢。”爷爷说，“夜深了，我们该休息了。哦，你好像在说什么一棵大柳树，上面有好多树洞……啊，我老糊涂了，想不起来了。”爷爷说完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向小木屋走去。他的手里满是力气，把我的手拉得好紧，好像在说了那一通话之后怕我的魂儿再走丢一般。
我躺在被窝里，看着窗户上的的幢幢树影，渐渐进入了梦乡。那个梦遥远但很清亮，我感觉到自己在大森林中的一条小路上踽踽而行。林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那些平时吱喳的小鸟，欢动的小兽，都不见了踪影。小草儿，还有林中所有的树木，都在那里静默着。我在月光下就那么孤独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忽然之际听到了前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河水从树丛中倾泻下来，在河床突兀的石头上撞出雪白的浪花儿。水面一点儿也不平静，滑滑的，就像拂动的丝绸。偶尔，一条小鲫鱼跃出水面，调皮地打个翻身，又倏地钻到水里。河水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淤泥水草鱼腥混合的味儿，弥漫在它经过的每一段空间里。一片树叶飘落下来，俨然一个冲浪的勇士，随着水流起伏不定，迅速向下游划去。我的目光随着小树叶看过去，这样，我就看到了河上搭着的一根粗粗的横木。那是从这边到那边的桥，爷爷把这样的桥称作独木桥。独木桥上看来很少有人走过，上面隐约露出了一些小兽走过的痕迹。它被高大的树木阴着，又浸在漫漶的润湿的潮气中，所以上面长满了青苔。细密的青苔把独木桥裹得严严实实的，仿佛那不是一根木头，而是一卷崭新的绿缎子，看上去很养眼。
我来到独木桥边，用小脚板平着青苔，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着，谨慎得连气都不敢大出一口。我感觉到了青苔的光滑，我想，只要我走上那座桥，没准就会掉到河里去。我在这头徘徊着，十分犹豫。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很温柔，温柔得我听了直想掉眼泪。
“孩子，过来。”那个声音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会护着你的。”
我觉得自己身不由己了，懵里懵懂地要踏上独木桥。忽然，我的身后有什么人把我抱住了，向我来时的路飞速而去。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感觉到那是爷爷。在爷爷疾风般地跑回小屋的路上，我看到了一株古怪的柳树，它好像在对我笑着，因为我发现它身上有好多大大的树洞，黑黑的，大张着……哎呀，这棵柳树好面熟啊，我好像什么时候见到过它呢？
我被爷爷的鼾声惊醒了。明亮的月光照在窗纸上，幢幢的影子更加清晰。我的心也格外亮堂起来。我又想到了那个梦，不过，我觉得那个梦不是梦，而是我在此之前什么时候所经历过的。我被自己搞糊涂了，我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是我真的去过还是我在梦里去过。
夜莺又唱起歌来，很宛转的歌声。外面好像起了点风，树叶发出了沙沙的轻响。我在夜莺的歌声和轻风声中再次睡着了。当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太阳的亮光把小木屋照得通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