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锈血问天 第二十六章 星帷垂野
星砂灯笼的光晕漫过试剑石时，陆辰忽然驻足。蜕凡境特有的灵觉在皮下轻颤，仿佛有万千蚁虫顺着地脉啃噬而来。他俯身触碰石阶缝隙的冰晶，霜花在触及道体的刹那褪去獠牙，露出内里扭曲的修士面容——那些被吞噬的守山人残魂，竟在玄冥死气中维持着结印姿态。
"陆公子？"引路弟子惶恐地掐灭即将溃散的星纹。灯笼纸面映出陆辰此刻的倒影：道体流转的星砂清光中，隐约可见三百道锁链状黑气缠绕心脉。那是三日前寒渊龙怨的反噬，亦是蜕凡大圆满必须背负的因果。
七十二峰的风裹着星砂掠过耳际，陆辰在呼啸声中辨出母亲常哼的安魂调。他下意识按了按怀中的油纸包，发硬的绿豆糕硌着剑骨胎记——这寻常的痛觉此刻却格外清晰，恍若儿时练剑被木刺扎破掌心时，母亲用绣花针挑刺的触感。
"当——"
盘龙柱方向传来的丧钟惊散残念。陆辰抬眼望去，最近处的龙睛明珠已蒙上蛛网状血翳，那分明是玄冥噬魂蛊在蚕食阵眼。蜕凡道体自发吞吐的星砂汇成溪流，却在触及龙鳞时被突然暴起的青铜锁链绞碎。铁锈簌簌而落，每一粒都在地面蚀出婴孩啼哭状的黑斑。
天枢七十二峰笼在淡青色星帷下，陆辰踏着晨雾拾阶而上。守山弟子引路的星砂灯笼忽明忽暗，照见石阶缝隙里渗出的墨色冰晶——那些是玄冥死气凝结的霜花，每片花瓣都生着细密獠牙。
"陆公子请看。"引路弟子掐诀点亮星纹，山壁浮出奎宿图腾。原本莹润的星砂此刻泛着灰败，图腾边缘爬满蛛网状裂痕，"三日前地脉震动后，二十八宿阵每日要修补七次。"
转过听涛崖，圣地全貌豁然显现。十二根盘龙柱环抱主峰，龙睛镶嵌的北海明珠蒙着层血翳。陆辰瞳孔微缩——那些缠绕柱身的青铜锁链正在缓慢锈蚀，碎屑坠入云海便凝成狰狞鬼面。
"陆道友。"映雪的声音自星桥传来。少女褪去星纹斗篷，改穿素白祭服，发间璇玑簪缠着三匝镇魂绫，"圣主在摇光殿等候多时。"
星桥两侧漂浮的引魂灯忽地摇曳，映雪袖中甩出七粒星砂稳住灯焰。陆辰瞥见灯芯里蜷缩的修士残魂，那些本该消散的残魂此刻面目狰狞，指尖生出玄冥宗独有的骨刺。
"被凶兽死气侵染的守灯人。"映雪指尖拂过灯罩，琉璃表面映出扭曲兽影，"三百年前它们还是活生生的阵眼守卫。"
摇光殿青铜门开启的刹那，陆辰腕间剑穗突然发烫。殿内三十六盏星灯俱灭，唯有穹顶垂落的周天星图泛着微光。圣主立于星图中央，手中玉杖已爬满霜纹。
"比预想的更糟。"圣主杖尖轻点，星砂凝成地脉虚影。陆辰看见七十二峰地底纠缠着九条猩红脉络，每道脉管尽头都连着口青铜巨棺——棺椁表面布满剑痕与星纹交织的封印，此刻正渗出沥青状粘液。
映雪突然闷哼，祭服袖口绽开血花。三根青铜锁链破土而出，链身蚀刻的噬魂契文竟与玄冥宗禁术同源。陆辰剑指截断锁链，断裂处喷涌的黑气在空中凝成独目兽首，又被星砂绞碎。
"这是..."陆辰凝视掌心沾染的粘液，那气息比玄冥宗主纯粹百倍。
"三百年前的孽障。"圣主玉杖顿地，星图骤然翻转。画面中浮现九祖与上代圣主并肩施法的场景：蚀天剑引动星河，星砂锁链贯穿凶兽九窍。那被封印的巨兽形似饕餮与巴蛇的混合体，逆鳞缝隙里不断喷涌玄冥死气。
执幡长老捧着碎裂的星盘匆匆入殿："奎宿阵眼需要三斗星髓！"他枯指划过盘面裂纹，星砂勾勒出地脉深处的骇人景象——青铜巨棺的缝隙里探出兽爪虚影，每一根趾甲都刻着倒悬的噬魂契。
陆辰解下冰髓玉瓶，清光驱散殿内阴寒。圣主却抬手制止："且慢，这冰髓需混入修士心头血。"他掀开左袖，露出腕间跳动的星纹，"劳烦小友为映雪护法。"
少女褪去半边祭服，心口浮现北斗阵图。陆辰剑穗扫过阵眼，星砂顺着经络游走。当冰髓滴入第七处星位时，映雪突然攥住他手腕："陆道友可听见兽吼？"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呜咽，殿柱表面星纹寸寸崩解。陆辰神识穿透地层，看见青铜棺椁内蛰伏的阴影——那凶兽额间生着枚逆旋星纹，正是天枢圣地失传的秘法烙印。
"当年师尊以身为饵，骗它吞下北斗锁魂钉。"圣主擦拭玉杖裂痕，星砂簌簌而落，"如今钉头锈蚀，反倒成了死气滋生的温床。"
执幡长老突然指向东方阵眼。镇压阵眼的弟子踉跄倒地，袍袖里钻出鳞甲状黑雾。陆辰弹指击碎黑雾，残渣里竟夹杂星砂——凶兽已将圣地灵力污染成更可怖的形态。
"去地脉源头。"圣主玉杖劈开星图，露出直通地心的冰阶，"看看九霄前辈当年斩出的那道剑痕。"
冰阶两侧封冻着三百年前的战场遗迹。陆辰看见天枢卫的遗蜕被玄冰包裹，他们保持着结印姿态，星砂从七窍涌出凝成锁链。最深处矗立着半截石碑，九祖剑意与圣主星纹交织成"镇"字，裂痕里渗出的死气已凝成婴孩手掌的形状。
映雪突然按住心口阵图："它在模仿修士的灵气循环！"星砂灯照亮的瞬间，众人看见凶兽虚影在碑文上游走——那畜生竟在参悟封印阵法的运转规律。
陆辰将冰髓倾倒在剑痕凹槽。清光顺着碑文蔓延时，地底响起恼怒的咆哮。无数星砂锁链破土而出，却在他周身丈许自然崩解——蜕凡道体竟成了最纯净的辟邪阵眼。
"难怪九霄前辈选你。"圣主忽然咳嗽，指缝漏出星砂状血沫，"剑骨通明者的血，是唯一能骗过凶兽的诱饵..."
返回摇光殿时，七十二峰已笼罩在暮色星帷下。陆辰倚着观星栏，看弟子们将净化过的星砂填入阵眼。身后传来糕饼甜香，映雪捧着青玉碟走近，盘中绿豆糕印着奎宿纹路。
"后厨照着陆夫人给的方子做的。"她指尖星砂拂去糕体表面的死气残渣，"尝尝像不像家乡味道。"
陆辰咬开糕点，糖霜里掺着天枢特产的雪莲蜜。地底适时传来凶兽不甘的嘶吼，震得星砂灯笼齐齐摇曳。他忽然笑了，将半块糕点按在摇光殿阵眼——甜腻气息顺着星纹流淌，竟暂时压过了玄冥死气的腐臭。
今夜星河格外明亮，仿佛三百年前斩落的那场星砂雨，至今仍未停息。
星砂灯笼的光晕在暮色中愈发黯淡，映雪指尖拂过观星栏上的冰霜，霜花顷刻间化作黑水，沿着石纹蚀出蛛网状沟壑。她忽然指向云海彼端——七十二峰外围的守山大阵正在坍缩，溃散的星砂被玄冥死气裹挟，竟在半空凝成无数张痛苦嘶吼的人脸。
"那些是当年战死的修士残识。"圣主玉杖轻点，星图显化出地脉深处的骇人异变。青铜棺椁表面的剑痕封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凶兽逆鳞缝隙喷涌的死气凝成婴儿手臂，指尖抠挖着九祖留下的镇字碑文。"它啃食了太多星砂，如今连痛觉都与修士无异。"
执幡长老捧着龟裂的星盘踉跄入殿，盘中星砂已尽数染黑："奎、娄、胃三宿阵眼全毁，戌时三刻若不能..."话未说完，星盘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竟夹杂着兽类乳牙。
陆辰突然按住心口，蜕凡道体自发流转的清光里混入丝丝黑气。他想起地脉源头所见：镇字碑裂隙中探出的婴孩手掌，掌心纹路竟与修士灵气脉络别无二致。这孽畜不仅模仿阵法运转，更在窃取修行之道。
"当年它吞下十七城生灵，便长出对应的心肝脾肺。"圣主掀开地砖，露出深藏的三百盏魂灯。原本澄澈的灯油已然浑浊，灯芯蜷缩的修士残魂正生出鳞甲，"如今若破封，吞噬的便是整条溟州龙脉。"
云海传来琉璃破碎般的脆响，七十二峰同时震颤。陆辰扶住倾塌的星晷，窥见凶兽虚影在云层中翻滚。那些被死气浸染的星砂附着在兽影表面，凝成倒刺嶙峋的甲骨——正是天枢圣地失传的"璇玑战甲"纹路。
"它在用我们的阵法武装自己。"映雪割破手腕，以精血重绘摇光殿阵图。血珠尚未落地便被死气卷走，在半空凝成缩小版的凶兽胚胎，"陆道友请看！"
胚胎中的兽影竟在演练剑诀，招式与陆辰破阵时的"星河倒悬"有七分相似。圣主玉杖突然插入地脉，杖头镶嵌的北海明珠映出更可怖的画面——地底青铜棺内，凶兽额间的逆旋星纹已转为正位，正与天穹奎宿共鸣。
"亥时将至，星移位易。"执幡长老抖开备用星幡，幡面二十八宿却只剩残影，"届时阴阳倒转，正是封印最脆弱时..."
殿外忽然传来弟子惊呼。众人奔至崖边，见七十二峰外围的三座辅峰正在塌陷，山体渗出沥青状黏液。黏液所过之处，护山灵草尽数枯死，根系却疯狂生长成血管状脉络，向着主峰方向蔓延伸展。
"它在反向抽取圣地灵力！"映雪祭出璇玑簪，簪头镶嵌的奎宿石却蒙上血翳。星砂凝成的净化阵刚触及黏液，便被腐蚀出焦黑孔洞。
陆辰闭目感应地脉震动，蜕凡境特有的神识穿透岩层。他"看"到凶兽脊椎已生出三百道伪灵根，正通过地脉与七十二峰弟子丹田相连。最外围的守阵弟子眼神涣散，掐诀的指尖开始异化成利爪。
"把冰髓混入醴泉。"圣主突然劈碎玉杖，杖芯滚出枚莹润的玉髓，"这是圣地最后三滴未受污染的星髓。"
陆辰接过玉髓时，触感竟与母亲缝衣的顶针相似。他并指划开心口剑骨，淡金血液与冰髓交融的刹那，醴泉水腾起七彩烟霞。映雪率众弟子以烟霞为墨，在摇光殿地面重绘周天星图。
地底传来恼怒的嘶吼，整座主峰倾斜三寸。众人看见凶兽虚影在星图边缘游走，獠牙啃噬着新绘的奎宿纹路。陆辰突然将半块绿豆糕掷入阵眼，糖霜遇星火燃起青烟——那些被死气侵蚀的弟子突然恢复清明，异化的指甲簌簌而落。
"凡俗温情..."圣主凝视着在阵眼中浮沉的糕饼碎屑，"竟是连太古凶兽都未能参透的变数。"
亥时的更鼓在星砂中荡开涟漪，七十二峰同时亮起血色星纹。陆辰站在摇光殿穹顶，看着蜕凡道体在月华中投下三重清影——那是过去、现在、未来三身，此刻皆在星图中显现。
封印大阵发出垂死的呻吟，而新的因果正在糖霜融化的青烟里悄然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