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卧室走出来的真常恩听春莲说要烧书煮猪食了，先是一惊，抬头看着方春 莲那坚定的脸色，想了想，也觉得只有采取此下策了，他想到过趁天黑后偷偷把书运 出去，但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因为杨长利的走狗会房前房后扒着嗅气味的，一旦 被他们抓住，更是罪加一等。
“烧了，烧了好!”真常恩苦苦一笑说：“烧得了书，只要不烧掉我的脑壳就行，装 在这里的东西哪个也烧不掉。”
“来，儿子们，把书搬出来烧了。”方春莲见真常恩同意了自己的决策，高兴地叫 了一声，带着两个儿子从卧室里搬出堆成小山似的各种书籍，丢在灶前，端两把椅叫 两个儿子坐在灶门口，自己点燃火，吩咐旺庆一本本看，是医书、药书就留下来，其 他的叫泉柏一本一本撕开丢进炉里去烧。看着灶里的熊熊大火，真常恩的心仿佛被割 着痛，他打开门，走出门去，站在天井边，仰望着苍天，长长地嘘着气。
“他们要抄的也是药书和医书呀!”方春莲想了想，把这些书藏在什么地方呢？她 一转身，突然看到了吊在锅台上的碗柜，他们要抄书，肯定只会到卧室里和楼下上去 抄，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装碗的柜子。她把碗柜里的碗搬出来，在碗柜里钉了几排钉子, 又找出大针和麻索，把旺庆留出来的医书和药书串上，挂在柜里，然后又把碗码在柜 门口，关上柜门，坐到灶门口，叫泉柏扒在她的腿上，看着炉里的火，语重心长地对 两个儿子说：“书是好东西，只可惜娘不认得字。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书中自有黄金 屋，我听老人家说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现在这些人整你爸，也因为你爸读 的书比他们多，本事比他们大，这些人眼红，不服气，等日子好了，我们搬出去，搬 到大汉口去，那里的人都有本事，到哪里去做大药坊。”
慢慢地，泉柏睡着了，春莲轻轻把他抱到床上去，脱了外衣，盖好被子，在他那 被炉火烤得滚烫的脸上亲一 口，走出门来，叫旺庆也去休息。旺庆摇了摇头，看着炉 火，用手支着头，眼泪不知不觉地滴在面前的书上。他太喜欢书了，也太爱惜书了, 本来他是打算把这些书都读两遍的，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读完就再也看不见了。在 他幼小的心灵里，杨长利便是魔鬼，他怎么也想不通杨长利为什么要对自己一家过不 去，要对自己的父亲过不去，初通人事的旺庆开始对杨长利恨之入骨，从此，开始了 他们之间几十年针锋相对的争斗。
该烧的书都烧尽了，一大锅猪食也煮熟了。方春莲叫旺庆睡了以后，自己也脱衣 上床，挨着常恩躺了下来，她轻轻地将脸贴在常恩的脸上，在他的耳边轻轻说着安慰 的话，叫他等这阵风头过了以后，再去把书买回来。常恩叹着气说，有些书是永远也 买不回来了。春莲轻轻对他说，药书和医书她都挂在碗柜了，烧的都是些杂书。常恩 一怔，又惊又喜地紧紧地抱着春莲，眼泪又一次滴在了她的脸上。
第二天上午，杨长利带着民兵到真统一来了，真常恩又被王开合指挥的几个民兵 拖到大堂屋里来开批斗会。方春莲没有出门，坐在家里流眼泪，旺庆靠着娘坐着，大 气不敢出。
彩云住在一重堂屋，晚真常恩一辈，是侄儿媳妇，才二十七八岁，自方春莲进真 统一的门起，就对方春莲十分钦佩，她的言谈，她的举止，她的大度，她的人缘，样 样都让彩云学不尽，因此，她一 口一声叫春莲婶娘，有话总爱找春莲说。现在她看见 常恩又被拖到大堂屋低头去了，知道春莲肯定在家里伤心，便抱着孩子，穿着草鞋到 春莲的门口来，劝她放开心些。
住在真常恩家对门的郭珍贵长春莲一岁，自打春莲进了常恩的门，她就从心底里 嫉妒春莲那大家女人的风范，看见春莲进了常恩的门，这个家的日子又一天比一天好 了，她恨得咬牙，不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就这样能干，让整个屋场的人都围着她转。 刚才队长晚青叫开会时，她正准备出门，突然看见彩云进了春莲的家门，估计是春莲 叫她来把东西运出去藏起来的，便连忙几步跨到大堂屋里，把晚青拉到墙角边，对着 他的耳朵，咕噜了几句。晚青又连忙去杨长利耳朵边咕噜了几句，杨长利又在他耳朵 边咕噜了几句，真晚青连忙飞跑到真常恩的家门口，端一把椅坐着不走了。
杨长利叫王开合主持批斗会，叫群众揭发真常恩搞资本主义的罪行，自己带着三 个人又进了真常恩的家，再一次楼上楼下翻箱倒柜地抄了一遍，方春莲坐在门口，一 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杨长利一无所获地走出门来，问方春莲书到哪里去了，方春莲抬 头看了他一眼，向猪食锅一扬嘴说：“在那里边，烧了，煮猪食了。”杨长利急了，吼 着问一句：“哪个叫你烧的?”方春莲一扬头说，是我自己家里的东西，我要烧还要经 过哪个同意？杨长利说烧书是毁灭罪证。方春莲一笑说，什么罪证，书是人世千百代 教育后人的东西，不是好东西能教后人，怎么这好东西到你嘴里就成了罪证了。再说, 这些罪证不烧了，以后还有人找借口到我家来偷东西。
杨长利一听方春莲的口气不对，哼了一声，一挥手带着几个民兵跑到大堂屋去整 真常恩了。真晚青跟在他们的后边，也颠到堂屋去耀武扬威。
旺庆十九岁了，熊家一房远亲上门来提亲。尽管真常恩是这石川販上抓得最多, 斗得最多的人物，但是，百姓们心里清楚，真常恩是石川販上少有的有本事的男人, 与他的儿女开亲，绝对不是一宗坏事。因此，当熊家这房远亲先征得了女方家长同意 后，便上了真常恩的门，提及了熊家闺女芳沁与真家长子旺庆的婚事。这芳沁芳年十 八，正是对亲的华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