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真晚青发现了老娘与方春莲之间的游戏，开始他准备发火，反过来一 想，方春莲又没有亏待自己的老母亲，还让老母亲从她那里得到了从自己媳妇身上得 不到的安慰，活得也多了不少笑声，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两个女人一呼一应 地做躲烈日躲寒风的把戏。这就是做人，能把人做到春莲这个份上，在偌大的石川販 独一无二，多牺牲自己，广结人缘，方便了别人，也方便了自己。方春莲总结不出这 个大道理，她却做得有板有眼。
再说杨长利看见真常恩在真统一活得又新鲜起来了，往日不与他来往的人都在巴 结他了，他的心像猫抓，暗地里骂真晚青不是个东西，叫他整人他却为了钱成了真常 恩的保护伞。因此，他又给真常恩戴上了一顶“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大帽子, 亲自带民兵到真统一开起了真常恩的批斗会，真常恩再一次成了 “人民的罪人”，又站 在大堂屋里低头认罪，腰弯下来没有九十度就要挨打。
这一次杨长利打算亲自把真常恩整到认他叫干爹不可，非要整到他老老实实交出 那张秘方不可。
这一天，杨长利带着王开合等几个打手开进了真统一，把真常恩从地里抓回来开 批斗会，头上给他戴着一顶“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竹编喇叭状高帽。杨长利 坐在旁边的一把高靠背大椅上，跷着二郎腿。王开合边吼着边把真常恩的头往下压, 咬牙切齿地要他交代搞资本主交的罪行，要他向人民低头认罪。
刚刚从地上收工回来的方春莲，走到大门口的塘边看见旺庆坐在塘边哭，她吃了 一惊，连忙走上前去问他为什么哭。旺庆看见娘回了，哭得更伤心，指了指大门口说 大队的民兵正在批斗爸。方春莲几步走到大门口，抬头看见王开合正在张牙舞爪地敲 着真常恩的头，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了她的头顶，她把锄头往地上重重地一放，准备 开口说话，又压了压火气，走进了巷道，看见两个病人坐在自己的家门口，她心一松, 连忙打开门，招呼两个病人坐，给他们倒了茶以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几步走上大 堂屋来，叫了一声常恩，说家里有病人在等，叫他回来看病，做一宗好事，给儿孙多 积一份阴德。
方春莲提高嗓门说话，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常恩听见了春莲的话，却不敢动。 王开合看见有人敢跟他做对了，一下子来了精神，拉了拉袖子，吼了声：“把这地主婆 一起拉来低头。,方春莲一看王开合来者不善，她也善者不来，一扬头对王开合说: “开合，我祖人是开药坊的，是富人，不错，那钱是靠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后来他都 一分不留地给国家了，在咸宁这三乡十八里，没有人不晓得，我娘家是么成分，大家 也晓得，你开口骂我地主婆，当心长口疮。”
王开合听见这女人敢跟他顶嘴，一时哑了口，结结巴巴地说：“你婆……婆家是地 主。,方春莲没有等他说完就一笑说，我婆家在真统一，是不是地主大家都晓得。突然 她一转头，对坐在旁边的杨长利说：“长利，常恩一家对你的上人不薄，俗话说知恩必 报。今日常恩不要你报恩，你不能报仇。”
杨长利没有想到方春莲把矛头引向了自己，他很清楚方春莲是在找蛇头打，现在 方春莲抓住了他的七寸，杨长利坐不住了。他的家世，真统一的男男女女清清楚楚, 不是真常恩的父亲真荣兴行善意，现在绝对没有一个叫杨长利的坐在这里跷着脚耀武 扬威。听着方春莲的话，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方春莲见杨长利一时语塞，转身抓住真常恩的手，说了一句：“走!”便往家里拖。 王开合见真常恩被拖走了，抓起枪托就要往真常恩的头上砸。杨长利站起身来一扬手, 挡住了王开合，打起笑脸说，有病人先看病，看完了病再来继续开会，这是革命运动, 不能讲人情。
方春莲听明白了杨长利的话，他这是在顾自己的面子，也是在给台阶她下。管他 三七二十一，把常恩拉回来再说。
真常恩被拉走了，杨长利站在堂屋中间，叫大家揭发批判真常恩搞资本主义的罪 行。天荡似笑非笑地说，不必小题大做了，真常恩搞五搞六有么用？坐在天荡旁边的 益山抽了一 口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有大用呀！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 万呀！这个家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兴旺。”
益山的话他原来在真常恩最困难的时候劝过真常恩，真常恩十分感激地认可了。 现在杨长利也听到了心里，他很清楚真益山这位见过大世面的人说的是很有远见卓识 的话。这句话反而使他警觉起来，使他突然横下一条心，要尽快整垮真常恩，把那份 能让真常恩兴旺发达的东西捏在自己的手上。
等真常恩看完了那两个病人的病，给他开了药，由生产队的出纳收了钱，杨长利 又叫真晚青把真常恩叫到大堂屋来低头，宣布说，明天的批斗会就查抄真常恩家里的 封资修黑书，说那些书就是真常恩搞资本主义的证据，吩咐真晚青派人看管真常恩一 家，不许他们乱说乱动。然后一挥手，带着民兵队伍，倒背着双手走了。
听说明天又要来抄家了，并且要抄他家里的书，真常恩有些着急了，以往挖他的 地，抄他的家，没有说过要抄书，这一次要抄书了，真常恩的心悬了起来。其实，他 也清楚，杨长利再一次提出抄家的目的，仍然盯着的是他手上的几个秘方，原来他家 挖地三尺没有找到这个东西，杨长利仍然贼心不死。常恩预感到自己更大的灾难还在 后头，仿佛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条毒蛇缠住了，随时都有被它勒死的可能。
看着堆在桌子上的书，常恩的心一阵阵搅痛。听说又要抄家了，旺庆吓得不知如 何是好，问娘明天民兵又来抄家怎么办？方春莲看着自己刚刚从地里扯回来的一大篮 猪草，心生一计，挽起衣袖，举起刀一阵乱砍，将跺好的猪草倒进大锅内，打上水, 对站在旁边的旺庆和泉柏说：“儿，你们不要怕，他们要抄的是书，如果抄不到书，他 们就没有屁放了。去，把你爸的书都搬来，你们认得字，是好药书医书就留下来，其 他全部烧掉煮猪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