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春莲的哭诉,秋桂也泪水涟涟,这两个自十几岁一别,三十年不曾见面的闺 中好友,都在哭着自己不幸的命运,秋桂嫁给了自己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和男人, 了了一生。春莲嫁给了自己愿意嫁的男人,却不明不白地做寡妇,了了一生。也害了 秋桂一生,彼此心照不宣地流着流不尽眼泪。
回家以后,秋桂仍然放不下孤身一人的春莲,在娘家,出了嫁的女儿是泼出门了 的水,春莲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母亲也年近古稀了,没有男人的女人,无论在什 么地方都是靠不了岸的漂萍,如果她的母亲也不在了,这个日子叫春莲如何过?再说, 到石川販来做一场人,因为丈夫的不地道,秋桂没有一日在人前抬过头,心里再苦也 只能一个人躲着流眼泪,没有任何人可以说。现在春莲在外面转了一个大圈,又回了, 何不如也把她介绍到石川販来,让她与自己做个伴。
秋桂越想越激动,但是,把春莲弄进石川販来,得有个主呀,一般的男人,秋桂 很清楚,春莲看不起,尽管她已经快五十岁了,但是,她那在这乡村里完全看不见的 举止,那梳得一丝不乱的头,那穿得干干净净,挺挺括括的衣裤,那说话的有理有数, 完全有别于这乡野村妇,这样的女人,一般人家载不住,她要穿得如此干净挺括,一 般男人也养不起。最后,秋桂把目光落在了真常恩身上,一想到真常恩,秋桂又激动 起来,他为人善良,又有一身饿不死人的本事,只有他才载得了像春莲这样的女人。 但是,想到真常恩目前的处境,她又犹豫起来,他这大会小会地斗,日子在水火中过, 春莲接不接受得了?秋桂为难了,但是,想过去,想过来,在这偌大的石川販上,也 只有真常恩算得上一个有本事的男人,那些成日在石川販上咋咋呼呼,吆三喝四的家 伙,其实没有一个有真本事,到上边把他们头上的那顶破帽掀了,这些人连狗都不如。 古往今来,只有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倒不了。想到这里,秋桂决定再回娘家去,把实话 对春莲说了,看她的态度再说话。
暗暗打定的主意,秋桂坐不住了,她麻利地做完了手头上的事,下午收了工以后, 烧水匆匆忙忙洗了,换了一身干净衣裤,对丈夫交代了一些喂猪、清鸡之类的事,便 出了门,边想着如何向春莲开口,边往娘家走去,尽管三寸大的脚走快了就痛,这个 时候反而不觉得痛了。
其实,对真常恩一家,秋桂是有好感的,说过一点,是十分尊重的。无论常恩的 父亲荣兴,还是真常恩本人,他们那堂堂正正的为人就让秋桂十分景仰。每次参加大 队组织的群众大会,看到真常恩被人拖过去,拉过来,她的心就痛。她怎么都理解不 了,这样的好男人为什么就被这些没有一点本事的男人整呢?但是,她只能想不能说。 人呀,还是要帮手,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人再怎么样也得有个劝解的伴,她担 心常恩有扛不住的一日,他真的被整死了,几个儿女怎么得了。无论怎么样,得说服 春莲,让她来扶常恩一把。
到了娘家,天已经黑了,老母亲见女儿回来了,很高兴,摸出几个鸡婆蛋打了, 下了一大碗面,让女儿饱饱地吃了。秋桂告诉娘,她今日晚上到春莲家里去睡,不回 了,叫娘早一点休息,娘答应了。秋桂便匆匆出了门,转过两个堂屋,进了春莲的家。
春莲的家是一处两重的高大屋宇,上下两个大堂屋,雕梁画栋,这是她祖上留下 来的家业。到她父亲华亨的手上,他没有置田产,倾尽资财送唯一的儿子家朝到外边 的新学堂里去读书。刚解放,他就主动把自己一家经营了几十年的“恒春福”药店交 给了政府,石川販乡政府在这个药店的基础上成立了卫生所,方华亨被留在了卫生所 里做医生。因此,在划阶级成分时,他一家在争去争来以后,被划成了下中农,两重 大屋被没收了一重,分给两家赤贫住了,春莲一家只住了上重,现在回娘家来的春莲 便住在了进大门右边的厢房内。
见秋桂回了,春莲高兴地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来说话,春莲照例问了秋桂儿女 好不好,丈夫身体怎么样,秋桂笑着说都好,春莲叹了一 口气,抬头看着窗外的繁星, 轻轻说了一句:“这是你的福气呀,要珍惜。”
见春莲又伤起心来,秋桂连忙接过话头,把自己要给她牵红线的事一五一十对春 莲说了。春莲很仔细地听着秋桂的介绍,不时问一句,最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他 的命么样这么苦呢?”看着仍然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中的春莲,秋桂知道她动了心,心 里暗暗一喜。其实,秋桂也很清楚,真常恩与春莲一家是世交,多的话没有必要说, 他们对彼此的家庭十分熟悉,彼此在未娶未嫁时也见过面,春莲出嫁的时候,常恩和 父亲荣兴一起上门来贺喜,作为伴娘的秋桂也第一次见过真常恩。
秋桂又试探着把常恩目前的处境对春莲说了,又道出了自己的担心,她告诉春莲, 有一伙人想整死常恩,她很担心他挺不住,心里有话没有人说,一旦想不开,被那些 人逼得寻了死,这个世上不仅少了一个好男人,他的一家儿女更不得了。秋桂告诉春 莲,她听真统一的人说,有个叫天荡的一直对常恩一家过好日子眼红,现在借机会在 逼常恩,他公开在群众会上说:“塘里有水,岸上有绳。”叫常恩去死。
春莲听着听着,手不自觉地紧紧抓着秋桂的手。从感觉上,秋桂发现春莲也在为 常恩的生死担心,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春莲,只有你能帮他了。”便不再说话,紧紧盯着春莲那陷入了深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