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萧村时,天色终于放晴了些,但阳光惨白,照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更添了几分凄凉。
施成风走在前面,步子不快,仿佛在丈量这片土地残留的悲伤。萧一石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时不时回头望向那片死寂的村落,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快尘子和几名官差处理完初步的现场事宜,也跟了上来,一行人沉默地踏上了离开的路。
“大人,我们……我们去哪里?”萧一石怯生生地问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先去趟武林盟主府,”施成风头也不回地说道,“伍盟主是当事人,总得去问问清楚。”
听到“武林盟主府”五个字,施成风感觉身后那道目光似乎微微一凝,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混合着恐惧与茫然的神色。
路途不算近,一行人找了处驿站歇脚,换了马匹。
驿站不大,有些简陋。店家端上粗茶和几样简单的吃食。施成风随意地坐下,拿起一个粗瓷碗,给自己倒了杯茶。
萧一石局促地站在一旁,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坐吧,”施成风指了指对面的长凳,“赶了半天路,你也累了。”
萧一石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
施成风状似无意地问道:“萧村……离这里很远么?我看你们村子似乎很偏僻,平日里都靠什么营生?”
“回大人,”萧一石抬起头,眼神依旧带着悲戚,“我们村子是偏,祖祖辈辈都靠着那几亩薄田过活,偶尔打些山货去镇上换点油盐。日子……苦是苦了点,但也安生……谁想到……谁想到会遭此横祸……”说着,他又哽咽起来。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毛病。
店家送上饭菜,顺便结了之前的茶水钱。施成风掏出钱袋,付了账。店家找回一串铜钱,叮叮当当地放在桌上。
“一石,”施成风将那串铜钱往萧一石面前推了推,“拿着吧,你身上遭了难,没钱傍身怎么行。”
萧一石猛地抬头,像是受了惊吓,连连摆手:“不,不,大人,这怎么使得……我……我不要……”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铜钱上,瞳孔似乎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像是要避开一样,微微向后缩了缩。
“拿着吧,”施成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查案路上,总有需要用钱的地方。还是说……你觉得这些沾染了世俗的铜钱,配不上你那本《道德经》?”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甚至带了点嘲讽。
萧一石脸上血色褪尽,慌忙解释:“不不不,大人误会了!我……我只是……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他最终还是伸出手,却不是直接去拿铜钱,而是用袖子隔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串钱拢到自己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大人,莫怪,我现在见了铜钱就不舒服,你看萧村那么多乡亲的尸体,还有那么多的铜钱摆在身边……”萧一石怯生生解释道。
施成风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继续上路。
或许是之前情绪激动,萧一石显得有些疲惫,骑在马上也有些摇摇晃晃。
突然,路边树林里传来一阵响动,一只受惊的山鸡扑棱棱地飞起。坐骑受惊,猛地人立而起!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施成风清楚地看到,萧一石几乎是本能地身体一矮,双手闪电般勒紧缰绳,腰部发力,稳住了身形。那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长期训练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绝不是一个普通农夫该有的反应。
但仅仅是一瞬间,萧一石又恢复了惊慌失措的样子,脸色煞白,紧紧抓住马鞍,像是吓得不轻。
“吓……吓死我了……”他喘着粗气,拍着胸口。
施成风勒住马,淡淡道:“看来你的骑术还不错。”
“哪……哪里,”萧一石慌忙摆手,“就是……就是小时候放牛骑过牛背……瞎抓的……”
施成风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催马前行。
疑点,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这个萧一石,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他刻意避开铜钱,他隐藏的身手……还有他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和那本似乎只是道具的《道德经》。
他到底是谁?他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山景远去,没了村落。又行了几日,这才进了繁华的杭城。
前方,武林盟主府那巍峨的轮廓已经遥遥在望。飞檐斗拱,气势恢宏,但在施成风看来,这座象征着武林最高权力的府邸,此刻却笼罩在一层浓重的阴云之下。
门口守卫森严,盘查极紧,显然萧村遇袭之事,让这里也成了惊弓之鸟。
施成风亮明身份,守卫不敢怠慢,连忙通报。
等待的间隙,施成风瞥了一眼身旁的萧一石。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一副乡下人初见大场面的惶恐模样。
但施成风却捕捉到,在他低垂的眼帘下,有一道极其隐晦的光芒,扫过那高大威严的门庭,那光芒里,没有敬畏,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意味。
看来,这趟盟主府之行,会比想象中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