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本地警员之前大多在收看这场讨论的直播，几小时前，那些直击根源的对话触动了他们内心的隐痛，进而让他们不约而同选择消极抵抗上级的命令全都不出警；十几分钟前，当看到外地同行包围了现场，他们中的不少人又不约而同纷纷往这里赶，想用自己的方式暗助这些砧板上的讨论者；另一部分警员则是年轻便衣从他们内部群里叫来的——当然，用的是暗示——此刻他仍躲在人群中偷偷给同事们发消息，通报现场情况的同时给出行动建议——也是因为看了直播的缘故，群里的警员们对年轻便衣这个一旦今后上级追究很可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的提议一呼百应。
“我们辖区出的事儿，让你们来处置我们已经很难为情了，要是还由你们把这些人送来我们所里，那就真说不过去了。”新来的一位警员一边向架着腼腆女生的外地同行打招呼，一边乘势换下了他。
其它新来者也纷纷类似操作，不一会，所有架人的外地警员都被本地警察换下。
虽然看着总觉得有点蹊跷，但两位邻省警官也没说什么，一来，这的确是本地警员的分内事，二来，总不能把这些人都跨省带回自己派出所，只能让对方就地处置，最主要的是，这一打岔给了两人台阶，刚才讨论者们的集体抗命可以顺势大事化小了。
讨论参与者们则被这一幕搞得有点懵，但在更多警察面前，仍没有人退缩，被架着的那几位尤其如此。
年轻便衣底下刚发完消息，抬头看到现场这局面，心里不由着急，让本市警察换下外地同行就是他在群里出的主意，只为把邻省警察支走后可以立马放人，可如果大家不配合演戏，一旦又呛上火，那就前功尽弃了。
这下他也顾不得暴露自己的便衣身份，在手机上输入，“新来的警察是帮忙的，配合一下”，然后递近一旁正被本市警察架着的黑框眼镜男生，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看下面。
虽然同为讨论参与者让黑框眼镜男生对这陌生人没有平时那种提放，但这奇怪举动仍不免让人生疑，年轻便衣又使了一次眼色，他才下意识跟着对方的视线往下看去，当看清那行字时，他多少有些明白了，被架住的身体本来绷着的那股劲立时松了下来，随后他才察觉到，和之前外地警察不同，换上的这位本市警察手上并没用力，这更证实了手机上那句话。
黑框眼镜男生明白了他们的苦心，不露声色地微微点头致谢，可其他人怎么办？
“你们来了，我们就可以交班了，大家都是为了共同的职责。”那边，唱红脸警官看似借着之前那位本市警员的话开始顺坡下驴，可就在大伙儿刚要松口气时，他话锋一转，“但在我们收队前还有一件事，请你们最后配合一下。”说着，他的目光扫向讨论者们，“让我们检查一下各位的手机，确认没有违规内容后，就还给你们。”
这其实并不是之前看到外卖小哥拍直播后的临时起意，而是上级下达的两个死命令之一，另一个就是驱散这场讨论。
听到长官这话，外地警员们纷纷向讨论者走去，让他们交出手机。
这下倒让那些换下外地同行的本市警员像是给他们打配合，除了黑框眼镜男生，其他人虽然没看到年轻便衣手机上那些字，但从本市警员到场后流露出的蛛丝马迹中大家原本对他们是有一点期待，或者说幻想的，这下那一点点刚产生的信任全部归零。
“警察同志，你们执法首先要依法，在我们未涉嫌违法行为的情况下，请问你们凭什么搜查公民的个人通讯工具？”烟嗓老人语音沉稳，目光中却透着一抹哀沉。
“不是搜查，而是检查，因为你们的扰民行为、不当言论和某些人阻挠警察执法的行为。”唱红脸警官言语神态中表现出对老者的尊重。
“那我就问得再清楚点，你们凭哪条法律检查未涉嫌违法行为的公民的手机？大家聚在一起讨论问题违法了吗？‘不当言论’，那具体是哪句话违法了？”烟嗓老人却丝毫不领情，他很清楚对方的套路，而且这不是私事，而是公民之事。
“我再最后重申一遍，配合执法是公民的义务，如果不配合，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手段。”唱黑脸警官接过了他的活，“我们也不想那样。”
“你们不讲法，要我们讲义务，那…”
老人正要说下去，楼主拦住了他，“先生，这种事交给我吧，好吗？”
问完，也不等老人答话，楼主转向唱黑脸警官，“配合执法没问题，但交出手机不行，如果要带我去局子，请便。”说着，他抬起双手，既像是等着警察上铐，又像是无差别接纳他们的言行，不知怎的，这一幕好似东方古典雕塑里的使徒。
现场一时悄然。
两位警官刚刚通过一系列操作为警察恢复起的现实意义，在楼主轻若和风的言语和动作间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警官同志，有件事我想和你们说一下，”这时官样人走了过来，“方便的话，我们上那边。”疑似下属跟在他身后。
两位警官正被这前所未见的情形搞得有点发懵，稍过片刻才回过神来，一看官样人的言谈举止，作为资深公家人立时猜到一二，虽然对一旁的民众仍保持威严，但对官样人的提议丝毫不敢怠慢。
“老徐，我去和这位同志说几句话。”唱红脸警官把现场交给唱黑脸警官，虽很客气，无形中也显出两人官阶的高低。
上司一走，唱黑脸警官这才想起一件要紧事，他随即向一位仍愣在原地的邻省警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处理楼主，毕竟他刚才的话如果较起真来就是大不敬，完全可以扣上“藐视法律”的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