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清清离开的时候,檐角铜铃被海风掀起清脆作响。
水出玉倚着门框,目送姑娘的青布裙角转过巷口,消失在卖杏花的担子后面。
巷尾老槐树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长,她忽然注意到那泛着淡淡虹彩的莹润白色光芒,与画稿里鲛人泪滴的渐变色惊人地相似,真不愧是南海至宝。
画室的窗棂漏进夕阳的余晖,水出玉蘸着新研的石青,忽然在《簪花仕女图》的宫廷仕女头饰上添了几笔淡墨,珍珠镶嵌在其中,更显高贵柔美。
仕女的背后是宽广幽蓝的大海,线条蜿蜒如鸥鸟的轨迹,在空茫的江面上交织成网。画案一侧的青瓷笔洗里浮着今晨拾到的鸥羽,雪白绒毛在墨香中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带着未干的丹青飞向海天相接处。
隔壁绸缎庄的胡掌柜送来新到的蝉翼纱时,正看见水出玉站在梯子上,给檐下的画框换绢布。
暮色中,鸥鸟再次掠过屋檐,这次衔着片淡蓝贝壳,当啷一声落在她脚边的青砖上。拾起时,她发现贝壳内侧天然生着类似画谱的纹路,浅褐螺旋线恰似江堤蜿蜒的走势。
是夜,画烛在风里明灭不定,水出玉在账本空白处画下一串鸥鸟轨迹。
“南珠,南珠……”
水出玉倚在雕花窗边,晚风轻拂她的发丝,她轻声念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珍珠,念想不由自主地落在南珠上。
暮春细雨在檐角织成银帘,恍惚间仿佛又见海女临窗分拣珠贝。
“南珠生于蚌,是阴精所凝。”幼时总爱趴在妈妈膝头听《说文》里的记载。
妈妈说最上等的合浦珠需采珠人闭气潜入二十仞深海,在牡蛎启阖瞬间以银刀挑出珠胎,十篓珠贝方得一颗圆满。
那璀璨如星辰的南珠,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珍品,价值连城。而在世间诸多宝石中,能与南珠相媲美的寥若晨星,海蓝宝石便是其中之一。
传说,海蓝宝石深藏于海底秘境,由海水精华凝聚而成,蕴含着大海的深邃与神秘。当阳光穿透海面,洒在宝石之上,它便会散发出如海水般清澈透蓝的光芒,宛如大海的精灵在人间游荡。
水出玉听说去年在泉州港的番商集市上,有人见过拇指大小的海蓝宝石。那宝石仿佛封存着整片南海的碧波,日光掠过时,竟能看见细碎的金砂在蓝影中流转,熠熠生辉。
老船主曾说,这种宝石需趁春分潮汐最弱时,由水性极佳的疍家女潜入珊瑚礁洞采集。更有人曾在采石时遇见丈余长的银鳞鲛人,在宝石幽光中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因此,航海家们常将海蓝宝石带在身边,作为祈求海神保佑航海安全的信物,尊称其为“福神石”。
水出玉的指尖在石犬图纸上微微停顿,檀香木镇纸稳稳压住卷边。这是她第七次修改样稿——石犬的眼窝需再深三分,方能在月夜投下足够威慑的阴影。
她瞥见窗外新移栽的罗汉松在风中簌簌作响,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城隍庙后巷发现的爪痕,那爪痕足有铜钱大小,蜿蜒如蛇行,却带着兽类的抓痕。
工匠师傅用黄杨木烟斗轻敲砚台边缘:“东家要在犬齿嵌银丝?”他沾着朱砂在图纸侧边勾出暗槽,“前朝镇水兽都是这般做法。”
“我们就先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犬形的轮廓吧,这样没有繁杂的纹路,雕刻起来也会快些。”水出玉将图纸递给工匠师傅,补充道,“先照这个打个样,要是效果好,后面还有一大单生意呢。”
工匠师傅接过图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点头道:“水东家的主意不错,简单实用,那我就按照这个来,先做出个样品看看效果。”
晨曦微露,柔和的光线洒在这座宁静的小城。师傅早早起身,怀揣着对商讨的期待,匆匆前往肖家。街边的店铺大多还紧闭着,只有几家早点铺子飘出诱人的香气。
走进肖家布置简单的客厅,桌上已整齐铺开各种首饰图样。这些图样或细腻手绘,或用简洁线条勾勒,每一张都凝聚着独特的构思。这是肖家嫁女前为家中摆置所设计的步骤,也是在水出玉的指点下完成的。
当时水出玉昏迷,肖清清十分尊重她的意见,觉得有必要请教。于是委托献君与小夭哥帮忙联系,小夭哥借着通灵术询问水出玉并感应她的心思,这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工匠师傅也来过几次,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已与肖家建立了比点头之交更进一步的交情。
师傅和肖家的相关人员围坐在桌旁,开始低声讨论。他们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些停留在图纸上的美妙设想。
对于每一个首饰的切割面,他们都认真探讨,每一处线条的走向,每一个角度的转折,都经过反复权衡与考量。
在他们心中,每个切割面都像一个独立的世界,蕴含无限可能。如何通过精准切割让宝石绽放最璀璨的光芒,是他们追求的目标,容不得半点马虎。
在肖家经过漫长而细致的商讨后,师傅终于带着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满心欢喜地归来。那张纸记录着商讨的每一个细节。
他快步走到水出玉面前,眼中满是期待的光芒,双手递上纸张说道:“㺴阁东家,这是我与肖家商讨的结果,详细说明了每个首饰的切面、样式和手工费,按照这上面的来做,定能打造出精美的首饰。”
水出玉连忙接过纸张,小心翼翼地展开。她的目光逐行扫过,神情专注而认真。
纸张上详细罗列着各种数据,从不同款式首饰的具体尺寸,到宝石切割的工艺要求,再到对应的手工费用,无一遗漏。
她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些文字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件件美轮美奂的首饰雏形。
随后,水出玉找来纸笔,认真地誊抄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