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萧村地界,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即便被连日的雨水冲刷,依然顽固地盘旋着,刺入鼻腔。
眼前景象,比快尘子描述的更加触目惊心。
曾经还算齐整的村落,如今已是一片狼藉。倒塌的房屋,烧焦的梁木,散落的瓦砾,以及泥泞中随处可见的暗红色污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夜的惨烈。
施成风走在前面,步履看似随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处细节。
他注意到,大部分尸体已经被收敛,但地上残留的痕迹依旧清晰。有些地方的泥土被翻搅得厉害,像是发生过极其激烈的搏斗;有些地方则散落着破碎的农具和布片,上面沾染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
最诡异的,还是那些散落在各处的铜钱。
它们有的半埋在泥里,有的卡在石缝中,有的甚至嵌在了烧焦的木头上。大部分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流通铜钱,但施成风捡起几枚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一些铜钱的边缘,似乎比寻常铜钱更粗糙一些,迎着微弱的天光细看,仿佛能看到极细微的颗粒附着其上。
他将这几枚特殊的铜钱小心收起,没有声张。
“这里就是祠堂了。”快尘子指着前方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大门已经很旧,门框上尽是岁月宰割过的痕迹。
施成风推门而入。
祠堂内光线昏暗,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香烛灰烬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地上还残留着大片暗褐色的血迹,墙壁上也有喷溅状的痕迹。牌位倒了一地,香炉倾覆,显得狼藉而凄凉。
“大部分尸体都是在这里发现的,”快尘子低声道,“据说当时……村民们就像疯了一样,互相攻击,也攻击那些黑衣人……”
施成风没有说话,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他发现,有些血迹的边缘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凝固状态,像是血液中混入了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祠堂最里侧,那尊已经残破不堪的山神像脚下。
那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一个看起来极其瘦弱、穿着破旧粗布衣裳的男子。他抱着头,身体瑟瑟发抖,整个人缩在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藏起来。
“喂。”施成风轻轻唤了一声。
那人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
一张年轻却写满了惊恐与悲伤的脸庞映入眼帘。他的头发凌乱,脸上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嘴唇干裂,眼神涣散,如同受惊过度的小兽。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卷了边、被血水浸染了大半的《道德经》。
“别……别杀我……”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恐惧,“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躲起来了……”
“我们不是来杀你的。”施成风的声音尽量放缓和,“我们是官府的人,来调查这里发生的事情。你是……”
“我叫萧一石,”男子抽泣着,“我是萧村的人……唯一的……活口……”
他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泥滚落下来,显得格外凄惨。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施成风问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
“那天晚上……打起来的时候……我害怕……我就躲……躲到神像后面……”萧一石断断续续地说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我听到外面喊打喊杀……好可怕……后来……后来就没声音了……我一直不敢出来……直到……直到官差大哥们来了……”
他说着,突然激动起来,扑到施成风脚边,抓住他的裤腿:“大人!求求您!一定要为我们萧村做主啊!那些天杀的凶手!还有……还有那些疯了的乡亲……呜呜呜……全村人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了……”
他的哭声悲恸欲绝,情真意切,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施成风扶起他,仔细打量着他的眼睛。
很清澈。
清澈得有些……过分了。
经历如此惨烈的屠杀和惊吓,一个普通的村民,眼神中除了恐惧和悲伤,应该还有深深的创伤和难以磨灭的阴影。但这萧一石的眼睛,虽然也含着泪水,瞳孔深处却干净得像一汪清泉,看不到一丝属于死者的那种……诡异的铜色。
施成风心中疑窦丛生,脸上却不动声色:“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们一个公道。你先把当时的情况,记得多少,都告诉我。”
萧一石哽咽着点头,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那晚的情景,他的描述与快尘子之前所说的大致吻合,只是更加细节化,也更加……符合一个惊恐幸存者的视角。
萧一石把那本《道德经》随手放到了地上,封面自然卷了起来,漏出了一些内页。施成风注意了一下,眼睛很快离开。
他手里那本《道德经》,封面虽然破旧,但内页翻看的痕迹却不多,似乎并不常读。而且,在他描述村民如何疯狂攻击时,施成风注意到,他攥着书的手指,指甲缝里干净得异常,不像一个刚刚从尸堆和泥泞中爬出来的农夫。
这个萧一石,有点意思。
施成风决定,先把他带在身边。有时候,一个活着的疑点,比一堆冰冷的尸体,能透露出更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