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方位指南……” 肖清清指尖划过博古架上积灰的书页，书页间夹着的干枯海葵突然簌簌颤动，“我看过《海国异闻志》，多年前阿爹说船队失踪前夜曾有过异象，守夜的邻居二叔也说看见千万只鸥鸟逆潮而飞，在月光下连成通往归墟的银桥。”
“可不是吗？” 水出玉轻叹，“这鸥鸟虽小，倒是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有时，我觉得它们比我们更懂得大自然的奥妙，所以才知道什么是好宝贝，尤其是来自海上的宝贝。”
阿刚擦拭着蒙尘的琉璃盏，铜盆里的清水忽然泛起涟漪。小莲正在整理从献君手中接过的账册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间渗出咸涩的水珠。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中堂那幅褪色的《鲛人泣珠图》，画中龙女掌心的明珠竟渗出猩红，若在暮色中宛如凝固的血泪。
“那怎么办？我们又不会飞，没办法跟着它找到巢穴。”肖清清眼巴巴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鸟影，满心无奈
水出玉看着她，心中自责不已：“对不起，清清，是我没能考虑到这一点。”
“客人少了。” 小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中的鸡毛掸子正以诡异的角度弯折。
肖清清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微笑：“无妨的，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反正既然是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少了一两颗，也没人知道。”
水出玉望着她，心中的自责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佩与欣赏，又莫名涌上一股忧伤。她望向自己的铺子，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一年未归，店铺没有推出新品，客人自然少了许多。有些拖家带口的伙计，肖清清也一一给了盘缠遣他们回家，总不能耽误人家吃饭不是。
所以偌大的铺子里，如今除了肖清清、献君和小夭哥，就只剩下一个无家可归的伙计阿刚和一个孤女伙计小莲，的确没什么人，肖清清即将出嫁，到时候又要少一人，更加冷清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沮丧，突然觉得生意做不下去也不是没道理的，人气少得可怜。
不过水出玉还有一件事情纳闷：“这里是城中心，怎么会有海鸟呢？” 海上有异象，莫不是暴风雨前的征兆？不然鸟儿不会不在海上待着，反而跑到市中心来。就算只有一只，也实在奇怪。
肖清清同样疑惑：“对呀，我们这里近海，可终究不是海边，按理不该有鸥鸟的。”
二人沮丧地回到铺子，水出玉让伙计阿刚去打听消息，同时给肖清清放了一个月的假，让她专心待嫁。
以前自己不在的时候，都是肖清清帮忙照看铺子才能维持，如今自己回来了，不能再让清清如此辛苦，主要是再这么下去，怕是蒋林也要上门龃龉几句。
“清清，你先回家去吧，这个月给你放假，好好备嫁，缺什么就和我说。”
肖清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东家，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铺子里的事——”
“你放心，铺子里还有我呢，总不能让你为了这点月钱，连自己的婚事都耽误了，到时候那位蒋家少爷可是要找我要人的。”水出玉笑着推她出门，“快去吧，别让家里人瞎操心，也让蒋家人看见你的上心。”
肖清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整理好一些剩余账目，这才走了。
水出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又何尝想让她走呢，只是如今铺子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她总不能拖着人家姑娘一起受苦。
她转身回到铺子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五味杂陈。
水出玉回到自己小画屋的桌前，开始研究新的小画。她不能再让铺子这样空下去了，她必须想办法让铺子重新振作起来。
翌日，暮春的柳枝在青砖墙上扫出细碎阴影，水出玉站在青石板街头，望着天际盘旋的银灰色鸥鸟出神。那只鸟儿的翅膀沾着咸涩的海雾，尾羽掠过飞檐时落下一片雪白的绒毛，正飘在小莲靛蓝色的头巾上。
“东家用过早饭了？”小莲的绣鞋在石阶上敲出清响，竹编食盒里飘出桃花糖粥的甜香。
她腕间的银镯随着动作轻晃，映得铺门楣上“㺴阁”的金漆字愈发黯淡——这铺子曾是城中心最雅致的所在，如今却像被时光遗忘的旧画卷，连门槛上的铜包角都生了绿锈。
“你看那鸥鸟。”水出玉接过食盒时，指尖触到小莲掌心的薄茧。
一年前收留这个孤女时，她还是个只会攥着绣绷掉眼泪的丫头，如今已能把账目算得比算盘珠子还清楚。
鸥鸟突然发出凄厉的啼叫，掠过西街茶楼的飞檐，翅尖几乎擦到二楼悬着的“东海鱼鲜”招幌。
“上月漕帮的货船偏了航道，听说刘家湾的海堤都冲垮了。”小莲踮脚取下门环上的蛛网，青布围裙扫过门框时，带落半片褪色的桃符。
铺子深处传来木料轻微的吱呀声，那是后堂堆放的旧画轴在潮气中发胀的声响，宛如去年冬至那场连阴雨后，隔壁老掌柜咳嗽时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铺子里，水出玉望着小莲整理账册的背影。姑娘鬓角别着的茉莉花开得正好，却衬得案头堆着的当票愈发刺眼。虽然㺴阁不至于到了典当度日的境地，但挡不了有人按捺不住的觊觎。
当小莲的指尖划过“蒋记绸庄”的红笺时，水出玉想起分明看见肖清清耳后新烫的胭脂痕，三天前也瞥见那封撒着桃花的婚柬。
“小莲，把这叠新罗扇谱收起来吧。”水出玉抱起案头新绘的《簪花仕女图》，画轴边缘的金粉簌簌落在她月白裙裾上。
松木画案上还摊着的《鲛人泣珠图》，靛蓝海水里游动的银鳞，竟与今晨那只鸥鸟的羽毛一般色泽。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去海边看日出，浪尖上翻飞的鸥群就像撕碎的锦缎，在朝霞里泛着珍珠般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