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骤然响起,鎏金马车缓缓碾过青石板路。车帘掀起的刹那,阳光洒在湘妃竹屏上,墨竹的影子在车厢内摇曳生姿。
那位蒋家二夫人韩氏腕间翡翠镯轻碰车门。清越的脆响惊飞廊下鸥鸟,金盏菊串在扑棱棱的翅声中簌簌坠落。
“清清啊——”婀娜多姿又不失端庄的身姿,踩着三寸金莲缓步而入,鬓边新簪的东珠在晨光中流转光华,“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韩氏的指尖轻抚妆匣上的螺钿牡丹,匣盖应声而启,十二层檀木托盘层层展开,最上层的青瓷瓶里盛着雪白的珍珠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虹彩。
肖清清慌忙起身,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满地桃花瓣。她正要屈膝行礼,却被韩氏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托住:“都是自家孩子,行什么礼?”这位在豁城以雷厉手段著称的二夫人忽然凑近,鼻尖的明珠痣几乎要触到肖清清的鬓角,“让我仔细瞧瞧,这皮肤是不是比上个月见时更水灵了?”
云屋廊下的货郎恰好摇响拨浪鼓,韩氏的鎏金护甲划过肖清清的手背,将珍珠粉瓶塞到她掌心:“每日浴汤里撒三钱,保准你洞房花烛夜时,白得能把林儿的眼晃花。”她忽然噗嗤笑出声,金镶玉耳坠撞出细碎声响,“想当年我嫁进蒋家时,你公公可是说我比雪瓷还要透亮呢。”
肖清清捧着青瓷瓶,指尖触到瓶底刻着的“蒋记”暗纹。晨雾里,韩氏的话带着桂花蜜般的甜腻,却藏着雷火符般的灼热。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日蒋林的话:“韩二夫人的珍珠粉,可比山匪的蒙汗药还厉害三分。”
“二夫人的心意,清清唯有心领……”肖清清福了福身,将青瓷瓶轻轻放回妆匣。
话未说完,韩氏已将瓶塞重新旋开,倒了些珍珠粉在掌心:“瞧瞧这成色!”她的指尖在阳光下转动,珍珠粉隐约映射七彩光晕,“这可是蒋家船队从南海采来的,用鲨鱼皮裹着运回来,比衙门的官盐还珍贵呢,做新娘子,可不就是要在洞房花烛夜,令自己的郎君瞧一眼就终身难忘吗?”
“二夫人不仅容貌贤淑,还才华横溢,如今交往,也是人品端正之风,二夫人既然有心,我肖清清自然也会记挂于心的。”
韩氏被人夸赞,脸上露出愉悦之色,鎏金耳坠在晨光中轻轻摇曳。
水出玉坐在雕花紫檀椅上,目光扫过韩氏腕间的翡翠镯子,它与肖清清嫁衣上的云雷纹交相辉映。这位二夫人看似随意的拜访,实则带着密探般的精准。
“既然二夫人如此盛情......” 水出玉忽然开口,指尖划过案几上的《协纪辨方书》,“不如就用这珍珠粉调些桃花膏,给清清敷脸如何?” 她的目光掠过韩氏的笑脸,“听说南海珍珠最是养人,配合豁城特产的粉桃花,定能让新娘子容光焕发。”
韩氏的鎏金护甲无意识地敲着妆匣,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忽然起身扶住肖清清的肩膀:“那就依水东家的意思,林儿还在西市绸缎庄挑喜帕,我也要去瞧瞧。”
话音未落,却被水出玉的话驻在原地:“二夫人不留下用盏茶?刚泡的金盏菊,最是解乏。”
晨光忽然变得粘稠,韩氏看着水出玉递来的青瓷盏,茶汤里浮着的金盏菊瓣正对着她的眉心。
云屋廊下的货郎不知何时换了曲调,拨浪鼓的节奏与她的心跳渐渐重合。她忽然想起那日蒋家请修曾法师时,这位东家也是这般好看。
“不了不了。” 韩氏摆手,金镶玉护甲碰翻了妆匣里的胭脂盒,“林儿那孩子急性子,怕是等不及了......”
肖清清送韩氏出门。
肖清清目送韩氏的车辇转过街角,檐角铜铃的叮当声渐渐消融在暮春的风里。她垂眸望着掌中沉甸甸的锦匣,檀木纹路在指腹下蜿蜒如海,忽然想起方才韩氏递来此物时,袖口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里裹着丝缕咸涩——那是遥远海岸特有的气息。
“掌柜的,东市新到的青玉料子还等着您过目呢。”账房先生捧着册子过来,在看清她脸上神色时噤了声。
肖清清指尖摩挲着匣面嵌银的浪花纹,鎏金锁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多年鉴玉练就的目力令她一眼便看出这匣子用的是南洋沉香木,单这匣子便抵得上寻常人家半载开销。
角落里,水出玉正踮着脚擦拭博古架顶层的青瓷瓶。她听见动静回头,脖颈上银项圈坠着的水晶蝉便轻轻晃动,那是去年肖清清请工匠师傅雕的。晶亮的眸子在触及锦匣时蓦地睁大,像极了暴雨初霁时荷叶上滚动的露珠。
“都散了吧。”水出玉挥退围上来的伙计们,独独朝肖清清招手。
肖清清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发梢沾着窗外飘进的柳絮。当锦匣开启的刹那,整间店铺似被月光浸透,连账房先生算珠的噼啪声都凝滞了一瞬。
二十一颗南珠错落有致地躺在墨绿织锦上,虽然大小不一,但是胜在数量多啊,最难得是珠光里竟透着极淡的莹润白,宛如将海云相接处的颜色凝成了实体。
水出玉的指尖在距离珍珠半寸处停住,忽然转身奔向临街的雕花槅扇。春阳正斜斜穿过万字不到头的窗棂,在月白衫子上烙下细碎的光斑。
水出玉将珍珠托在掌心,举向光中。刹那间,整颗珠子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珠层间无数细微的棱柱折射出虹霓般的光彩,在青砖地上投下流动的七彩光晕,宛如将深海的秘密化作可见的光谱。
“您瞧!”肖清清惊喜地转头,却见水出玉已取出嵌着水晶片的鉴玉镜。
镜片后的眸子忽明忽暗,水出玉正凝神观察珠面上几乎不可见的生长纹。那些细若发丝的纹路在放大数倍后,呈现出海浪翻涌的韵律,每一道弧线都是岁月与蚌肉千万次厮磨的见证。
街市的喧嚣突然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