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本该放着蒋家送来的聘礼单子，如今空空如也。
"前些日子蒋老夫人派人送来十二匹妆花缎。" 肖清清忽然压低声音，葱白手指在妆奁底层抽出一张洒金笺，"可这礼单上的鸳鸯纹......"
水出玉定睛细看，蜀锦上本该成双的鸳鸯竟都成了形单影只的孤禽，暗纹里还藏着几不可见的断丝痕迹。
那绣娘忽然被定了亲，要远嫁邻城，对方来了豁城求亲，绣娘一家也过去考查，一来二去的，另外一只鸳鸯没绣好，小莲干脆拆了，重新绣成大雁。
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将案头账册哗啦啦翻动。水出玉瞥见某页朱笔批注“庚子年腊月廿三，蒋记银楼兑银八百两”，日期恰是她昏迷后的第七日。工坊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叮铃声中似夹杂着遥远记忆里的金戈之声。
“东家？”肖清清担忧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水出玉这才惊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月牙痕，她若无其事地拢了拢鬓发，笑道：“许是躺久了记性差，你方才说喜宴改在何时？”
“下月十五。”肖清清从荷包取出枚鎏金请柬，並蒂莲纹在日光下流转着奇异光彩，“蒋林说......”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骏马嘶鸣，夹杂着献君清冷的嗓音：“东家该喝药了。”
“改了？”水出玉感觉脑海中还残留着些许昏沉。
她大致估算了一下自己昏睡的时间，虽然不一定像小夭哥说的那般精确，但是大致也有了个底。按常理，蒋肖二家早该完成婚事，可如今却拖到了现在。
“剿匪后的文书堆积如山，处理起来相当麻烦。”肖清清用铜勺搅着青瓷碗里的银耳羹，镯子碰着碗沿发出脆响，“从清点山寨粮草到核对伤亡名单，光衙门盖的红戳子就有二十七个，这一来二去，就花了约莫小半年的时间，蒋家那边也是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事情都处理完了，才开始重新准备媒聘事宜，又要合日子，又是定喜服，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献君公子没有告诉你吗？”
献君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封皮上的“豁城匪患”四个朱砂字已有些模糊：“你看这页，蒋家少爷作证时，把茶盏都捏碎了。”
水出玉接过账册，指尖划过蒋林潦草的签名，墨迹在“证人”二字上洇开小块晕痕。
窗外飘来桃花香气，她记起去年小夭哥捧着文书冲进云屋，发间檀香犹在：“神女快看，蒋家送来的聘雁毛色多鲜亮！” 那时他眼里的光，比案头红烛更亮。
说来也是无奈，小夭哥不常见大雁，竟然厚着脸皮去跟蒋林讨要对雁赏玩，还美其名曰给它们开开光。
叫水出玉说，总归要下锅的，居然还开光。
“新的合婚书上月才批下来。” 小莲从针线筐里取出半方红绸，金线绣的并蒂莲栩栩如生，“蒋家老爷急得胡子都白了，说再不定吉日，他家大少爷就要出家。” 她忽然噗嗤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小夭哥公子听说要合八字，连夜翻出《协纪辨方书》，把宜嫁娶的日子圈得密密麻麻。”
肖清清家中无姊妹兄弟，只有堂亲表襟。相熟的女子中除水出玉外，只有那位闺中密友以及小莲较为亲近。水出玉昏迷一年间，红衣添妆之事多由二人助办。
水出玉望着红绸上未绣完的对雁，想起昨夜小夭哥眼底的青黑。他总说值夜精神好，可那本翻得卷边的《协纪辨方书》，分明在晨雾里泛着泪痕。
她指尖抚过红绸经纬，几处针脚特别细密，不像是被人拆改过。
“嫁衣是请苏绣名家来做的。”小莲捧出叠得整齐的大红喜服，领口的金线绣着云雷纹，在晨光中流转生辉，“献君公子特意叮嘱，要在袖口缝上特有的避雷铜钱。”
她忽然凑近水出玉和肖清清的耳畔，压低声音道：“其实蒋家少爷也偷偷塞给我半块红碧玺，说是要缝在喜服暗袋里，保夫妻恩爱。”
云屋廊下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水出玉看着肖清清鬓间新插的并蒂莲，忽然明白为何小夭哥总在深夜翻看《易经密档》。
那些被圈红的吉日旁，密密麻麻写着“神女脉象平稳”“雷劫征兆未现”，还有句用朱砂笔反复描过的“宜嫁娶，不宜远行”。
“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肖清清忽然握住水出玉的手，掌心还带着绣嫁衣时留下的针痕，“蒋林说了，要在喜宴上摆三坛池酒，说是要感谢你......” 她的声音忽然哽咽。
“我会带着大礼来的。” 水出玉轻轻回握，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倒在案几上的竟是晒干的桃花瓣，“把这些缝进喜被里吧，能驱邪......”
窗外的货郎开始叫卖桃花糖，肖清清慌忙用红绸盖住半块玉，耳尖红得比案头新开的杜鹃还要鲜艳。
水出玉望着天际渐亮的朝霞，忽然明白为何蒋家婚事一拖再拖，想必他们是不想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办喜事吧。不过那些在深夜里交换的信物，还有在喜服暗袋里藏着的恩爱符，度肖清清来说，本就是世间最珍贵的聘礼。
小夭哥的桃木鞭忽然在院外响起，鞭梢扫过竹帘时，卷进几片桃花。
水出玉望着肖清清慌乱收拾红绸的模样，忽然忆起当年在雷司，自己也曾这般手忙脚乱地替小仙女藏情书。那时云屋窗棂疏朗，月光倾泻而入，她们在光影中偷喝百花酿，笑语盈盈：“要当彼此的姻缘人。”
小莲缝好嫁衣上的最后一个盘扣，忽道：“蒋家少爷说，迎亲时要放百响雷火炮，把豁城的天都炸亮。” 她噗嗤笑出声，“献君公子还说，要在炮仗里掺桃花瓣，炸完后满街都是桃色花雨。”
水出玉轻轻拍了拍肖清清的手背：“好好准备吧，届时我必送你一份大礼。”
肖清清闻言，笑容更盛。水出玉向来言出必行，这份大礼，她自是满心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