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一晚,收拾动身。
行一个来时辰,至于花间幽谷山门之外。
说是山门,不过木头随意搭起的一座大门,无匾无题,另左右以木篱笆代墙,延伸至两侧山脚。
透过大门,可见正对大门之正堂,另有数十间木质小屋散落于所谓广场之上。
与其称之为广场,不如称之为一极大的院子倒也恰当些。
山门外,有两弟子守着。
观此两弟子,大概十七八岁相貌,上穿一件浅紫色坎肩,下穿一件浅紫色直筒裤,臂绘银白色纹饰,腰挂软鞭,手持短刀。
上官绯上前施礼,道:“二位有礼。在下药王谷上官绯,这二位乃华章门冷门主,童堂主,一并前来拜见花间幽谷谷主。还请二位通传。”
二弟子还礼,道:“阁下所求,必代为通传,然谷主见或不见,非我等所能预见。”
上官绯道:“若能得见谷主,略等些时日倒也无妨。”
二弟子道:“远来便是客。依礼,还请诸位谷内歇息。”
话完,一弟子因众人入内。
入得山门,那弟子便又唤来数名弟子,为众人于院内挑选房屋,以供暂住。
上官绯及药王谷弟子一人一屋,童宪执意与凝寒同住,倒也无人反对。
屋内狭小,陈设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两椅,另几件日常需用的物件。
略坐片刻,便有人送上茶水,以及一碟点心。
童宪斟了两杯茶水,上官绯便破门进来,二人不免吓了一跳,拿杯的手也停了。
上官绯道:“二位师兄可还能凑合几日?”
说着,便掩了门,疾步行至童宪身侧,附耳讲道:“一概吃食,小弟自会送来,此地饮食,万不可动。小心隔墙有耳。”
童宪轻点了下头,道:“凑合吧。”
上官绯道:“委屈二位师兄,小弟罪过。二位师兄好生歇息,小弟告退。”
话完,便自己开门走了出去,随手掩了门。
童宪附耳将上官绯所见之语告于凝寒,凝寒也略点下头。二人弃了茶杯,并躺歇息。
日暮时候,闻得叩门之声,二人忙下了地,坐好,请门外人进来。
门开,佘青炀摇曳走了进来。
佘青炀住了脚,却是转身冲外头吩咐道:“来人,掌灯。”
话音刚落,一弟子忙进至屋内,点起一盏油灯。
佘青炀笑道:“冷门主,童堂主,一概所需所用的,尽管吩咐人便是,凡谷内所能所有的,必会送来。二位不必客气。”
童宪道:“多谢。方才睡着了,没注意时辰。”
佘青炀道:“此一路行来,定是累的不轻,瞧我,竟扰了二位安寝,是我的过错,我先赔个不是,二位莫怪。”
童宪道:“不打紧,不过眯了会眼。”
佘青炀道:“地方简陋,二位莫怪。谷内毕竟穷苦了些,比不得华章门那般气派,委屈二位了。如今二位睡也不能好生睡,倒是我这主家的,心里多少过意不去。可要取一支安神香点上,也好助眠。”
童宪道:“多谢好意,倒也不必。平时便无睡时燃香的习惯,若是点了,怕是更睡不着了。”
佘青炀道:“那还恕怠慢之罪了。”
童宪道:“不妨事。”
佘青炀朝桌上瞥了两眼,又伸手摸了下茶壶,道:“茶都冷了,如何使得。”
语毕,又冲外喊道:“来人,换壶热茶进来。”
话完,一弟子进至屋内,将冷茶捧了出去,不多时,换了壶热茶进来。
佘青炀道:“二位茶也未饮,点心也未动,可是不惯这口味。”
童宪道:“还请海涵。”
佘青炀道:“二位惯喜何物,又或何样口味,尽管讲了来,我好派人预备。”
童宪道:“多谢。连日赶路,如今也无甚胃口,吃不下。只想能早早歇一歇。”
佘青炀道:“那便不多打扰了。二位好睡。”
说完,轻施一礼,掩门去了。
入夜,上官绯门外轻唤,道:“二位师兄,可睡下了么。”
童宪忙起身开了门,上官绯闪身进来。
上官绯低声道:“我带了些吃食过来。”
说着,便将手内一包吃食,两袋饮水塞给童宪。
童宪低声道:“何必这般鬼鬼祟祟的。”
上官绯道:“这毕竟别人家的地方,虽是万千防备,总不能摆于面上。不知人家脾性,空惹人家不快,还不知会不会惹出事来。”
上官绯又道:“可有甚事没有。”
童宪道:“没有。”
上官绯道:“那便好。毕竟第一日,纵使做歹,也得等你我歇下防备。诸事小心。”
吩咐完,便悄声去了。
夜深,外头残余火光尽数灭去,却是不是传来悉簌之声。
声音极小,听不真切。
二人仔细听了些时候,这声音似是传自天边,又似是藏于檐下,如何也分辨不出来自何处。
天将亮时,声音停了,二人这才迷迷糊糊睡去。
二日,二人睁开眼,也不知是何样时候。
二人下了床,闻得叩门之声。
童宪开了门,上官绯进至屋内。
上官绯道:“二位师兄,昨夜睡得还好么。”
童宪道:“就那样吧。”
一谷内弟子立于门边,道:“冷门主,童堂主,可要打洗脸水来么。”
上官绯道:“打来吧。”
不多时候,那弟子打了水进来,放下便出去了。
上官绯见那弟子远去,忙掩了门,取出两块帕子,自水袋中倒出水,将帕子打湿,递与二人,低声道:“委屈二位师兄了。”
童宪道:“不妨事,小心些的好。”
上官绯道:“师兄昨夜可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童宪道:“你也听到了?”
上官绯点了下头。童宪道:“你可听得出是什么声音不能。”
上官绯道:“猜不出来,听着不像是寻常活物所能发出来的,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反正,在这地方,多留心些,更要多小心些,保不齐还有多少寻常人难解的事呢。”
童宪点了下头。
二人擦了脸,上官绯也掩门去了。
不多时候,有人在外叩门。
童宪警惕道:“谁?”
门外一女子道:“在下葛红苓,打扰二位。”
童宪起身,开了门。
葛红苓也不进门,只立在门外,道:“午饭时候已到,可要为二位准备饮食。”
童宪道:“多谢。不必了。”
童宪又道:“今日怎生是你。”
葛红苓道:“谷内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需要料理,我今日恰巧得空罢了。既是外客,无论贵贱,不得怠慢,这是谷里的规矩,也是谷主的命令,不得已过来瞧瞧二位罢了。”
童宪道:“不知何时可见谷主一面。”
葛红苓道:“药王谷那小子也问了同样的话,我也以同样的话回你,谷主已然知晓,然谷主现正为病者炼药,不得空,待谷主忙完,自会择空见你,你不必催,更不必问,催了问了也没益处,懂?”
童宪道:“晓得了。”
葛红苓道:“二位今日可有空。”
童宪道:“还有何事。”
葛红苓道:“带二位谷内略走走,整日呆在屋里,也不怕憋出病来。”
童宪道:“什么时候。”
葛红苓道:“一个时辰之后,我自会派人来请。”
童宪道:“好。”
葛红苓道:“告辞。”
说完,转身便去了。
约一个时辰,有谷内弟子前来叩门,道:“葛长老在外等候二位。”
童宪回道:“马上来。”
凝寒,童宪二人起身,略收拾了一番,出了门,见葛红苓正堂前候着,便走上前去。
略等些时候,上官绯也走了过来。
葛红苓道:“好歹也是医家子弟,竟这般耽误工夫。难不成你炼药的时候也这样不在意时候,非要炼出那吃死人的药来不成。”
上官绯道:“抱歉,我……”
葛红苓打断道:“抱什么歉,跟那些被你医死人的抱歉能让死人活过来吗?”
上官绯涨红了脸,刚要开口,葛红苓又打断道:“同为医家,也当领你在谷内略逛上一逛。你二人托他的福,要谢便谢他就是。”
话完,葛红苓转身引路。
上官绯狠命瞪了葛红苓一眼,葛红苓道:“不必那般眼神看我,好歹也是大家子弟,也该懂些规矩礼数。跟我来吧。”
绕过正堂,其后深谷不见尽头。
前行约一里,进至一条侧谷,此侧谷之内,长有数种草药,或花开艳丽,或植株鲜亮。
葛红苓道:“此处几味草药,长势还不错吧。”
凝寒道:“不曾想这般漂亮。”
上官绯道:“这几味……与其称之为药,不如称之为剧毒,还更恰当些。”
葛红苓道:“毒加善用可救命,药凡滥用必伤人,你即为医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葛红苓又道:“面上越是光鲜,其毒越甚。小心些。”
闻得这话,凝寒不免小退了两步。
上官绯道:“此等毒物,如何可入药。荒谬。”
葛红苓轻抚一株毒草,道:“此等毒哪算得上毒,此世间最毒之物,你又不是未曾见过。身为医家,若是不知,倒惹人笑话。”
上官绯道:“我若不知,岂不白研这些年医术。”
葛红苓道:“哦……讲我听听,这世上最毒之药究竟是何物。”
上官绯思索道:“是……”
葛红苓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上官绯,由着他思索。
半日,葛红苓道:“你是在计算,何等配法,何等剂量,可使其毒性最强。我猜的可对。”
上官绯道:“算你猜对了。”
葛红苓道:“可惜了,再给你三日工夫,你也给不出答案。”
上官绯道:“那你说,何为最毒之药。”
葛红苓道:“是人心!”
上官绯笑道:“人心可不是药。”
葛红苓道:“药王谷建于立世之初,彼时所存药典,有人心入药之方三篇,取的还是世上最毒之人的最毒之心,莫不成你未曾见过。”
上官绯顿时一愣。
葛红苓笑道:“罢了,罢了,想来你也未曾见过。”
说话,转身便出了侧谷。
上官绯忙跟上去,施礼道:“还请前辈赐教,助晚辈复原古方。”
葛红苓道:“古方?花间幽谷何来古方,不过依病开方而已。”
葛红苓脚步未停,直走至正堂之前,上官绯也一路紧紧跟着,凝寒,童宪也跟了过来。
上官绯道:“晚辈此行,志在复原古方,还请前辈成全。”
葛红苓道:“你口中所言古方,又何止是治病之方,其内尚有救世活天下之良药,你如何复原完全;你口中所言古方,又如何不是你药王谷利欲熏心才将其遗弃,又如何不是你药王谷弃医之根本才将其埋葬,岂是你能凭你现在的本事能复原的了的。空谈医家良心,倾心医家耻辱,你有何面目于我花间幽谷跟前妄称医家。若非念你远来是客,你又如何能踏入我花间幽谷半步。滚!”
葛红苓甩手便走,丝毫不给上官绯反应机会。
葛红苓去后,上官绯轻笑了一声,便回了房,凝寒,童宪也一同回了房。
深夜时候,不知何处传来落珠之音。
声音虽细,却听得清楚
。凝寒,童宪登时坐起身来,屏息细听,那声音似是传自地板之上,又似是传自山石之下,依旧不知来自何处。
声音依旧于天亮之前停了,二人这才安心躺下。
三日起身,已近正午。
二人湿了帕子擦了把脸,喝了两口水,便听得叩门之音。
童宪道:“谁?”
门外道:“在下詹白源,打扰了。二位远道而来,猜着定睡不安稳,也不敢早来打扰,想着这时候应该起了,便来相请。不知二位可得空闲,带二位谷内散散,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童宪道:“外头略等等。”
詹白源道:“我就在正堂前等候二位。待二位收拾妥了,直接来寻我便是。”
詹白源讲完,自行去了。
凝寒道:“你不想去么?”
童宪挨着凝寒坐了,道:“不想去,我也不想你去。昨日葛红苓那般性子,见的又是那些个东西……”
童宪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还不知见着什么呢。保不齐又是什么吓人的东西,才不准你去。”
凝寒道:“行,那今日便好生歇着。”
略过了些时候,上官绯在外叩门,道:“二位师兄,可还好吗?”
童宪起身开门,上官绯入至屋内。
上官绯道:“二位师兄怎么的,我在外头等了半日,也没见二位师兄出去,可是身子不太爽利。”
童宪道:“冷师弟这两日没能好生睡,有些昏沉,便不去了。”
上官绯道:“既如此,更应出去散散,闷在屋里更是不好。既有人相请,何不趁此略走走,舒缓舒缓。”
童宪道:“不了,冷师弟身子要紧。”
上官绯道:“冷师兄身子不爽,我也不能不管,我身为医家,还能害人不成。外头疏解疏解也便好了,难不成还非要用药么。走吧——”
说着,上前拉起凝寒,出了门。童宪无法,只得跟上去。
至于正堂前,詹白源看似也等了不少时候。
詹白源道:“不愧是大门大派,这规矩体统就是比我们这穷乡僻上多些。原我还纳闷,怎这半日没见出来,若是这般缘故,却是讲的通的了。”
话完一笑,便引三人绕过正堂,入至深谷。
詹白源便走便道:“花间幽谷地方倒是极好,内有侧谷百余条,或大或小,或宽或窄,或明或暗,或阳或阴,依侧谷之不同,或建房以居,或培植草药,或垦田种粮,或充为仓储,或养殖禽鸟,或铸炉炼药。外头看着穷困破旧,内里却是自养充足。花间幽谷比不得你们,每年盈余有限,不敢把那有限的财物人力浪费在无用的装饰之上,多少也得提防着哪时候病患过多,也好方便安置。外头建的这般随意,让几位看笑话了。”
上官绯道:“不敢,不敢。”
詹白源道:“小小年纪,假话都讲不利索。瞧不上就瞧不上呗,何必这般打掩饰呢。好歹也是个男孩家家的,又不是那没种的东西,多少也该有个自己的性子。在我花间幽谷,也不必分什么主家客家,有点真性情,纵使不小心得罪了人,也没人怪你,倒少不得夸你一番,不扭捏,不遮掩。你如今这样子,真是委屈了这大家出身的身份,也不知你药王谷是如何养出你这般遮遮掩掩的男娃出来的。”
上官绯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一笑。
詹白源道:“想发脾气就发出来,真性情而已,没甚大不了的,别杵着跟个干巴葫芦似的,惹人笑话。”
上官绯又是尴尬一笑。
詹白源道:“罢了罢了,说多了也没啥益处,也改不了多少年养出的性子,白白让你心里犯恶心,还惹我一身不是。快点走吧,前头还远着呢。”
前行五里,入至一条侧谷。
此侧谷却是极其宽敞,恳有农田十数亩,绿苗油油,又有几户人家,炊烟袅袅。
詹白源走至田边,蹲下身去,道:“长势不错,今年又该是个好收成。”
有一约四十来岁男子自屋里走了出来,忙一路跑过来,至于跟前,施礼道:“詹长老,有礼了。”
詹白源道:“没有累着吧。”
那男子道:“没有没有。这时候农活倒不多,还没到忙的时候。农活就是累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那些个活,歇一歇就好了。谷主肯收留我全家住在这,已是感激不尽,这点活算不得什么,要我说,再给多些才好,要不然,我倒不知道怎么谢的。”
詹白源道:“什么叫大不了的,累着了还如何得了,你家里还有病人要照看,是病人重要还是这活重要。你来谷里也不少年岁了,怎就一直记不住的。也别提什么谢不谢的,医家本分,职责所在,我可不想被人说我花间幽谷行医单为这谢礼,我可丢不起医家的脸。”
那男子道:“是是是,我记下了。”
詹白源道:“你儿现如何。”
那男子道:“都还好。”
詹白源道:“来都来了,带我去瞧瞧。”
那男子称是,前头领路。
入至房内,一约四十来岁妇人起身施礼,又见一约十七八岁男子半遮躺在土炕之上。看那年轻男子,却瞧不出半点异样。
詹白源于炕沿坐了,道:“今日感觉如何。”
那年轻男子道:“还好。”
詹白源诊过脉,又伸手摸了摸土炕,又于那男子额头胸前各试了一下,道:“药可按时吃的。”
那年轻男子道:“按时吃的。”
詹白源道:“一切都好。切记,莫要冷着了。”
那夫妇二人称是。
詹白源对上官绯道:“你也是医家出来,过来诊诊。”
上官绯道:“花间幽谷的病人,我这外人,诊不得。”
詹白源道:“有啥诊得诊不得的。身为医家,不为病人考虑考虑,还非坚持那干巴巴的歪理,我看呐,你也别谎称医家了,免得丢了我医家脸面。”
上官绯白了詹白源一眼,上前诊过那年轻男子脉息,又仔细观其面色,更将其全身上下尽数瞧看了一遍。
待站起身,上官绯满脸狐疑的看向詹白源。
詹白源道:“你来讲讲。”
上官绯道:“你故意难我。”
詹白源道:“诊出病源所在了么。”
上官绯道:“这一时半刻,哪能断的那般深入。”
詹白源道:“他这是出生之时自带的一股炙热之毒,每日燥热非常,如烈火焚身一般,需用至寒之药将此热压下,用至寒之药,难免身体寒冷,故需以此保其体温不失,此体内热毒又须散失出去,故不可覆盖旁物。可懂了?”
上官绯道:“懂了。”
詹白源道:“算了,你还是回去吧,我还要顺带瞧几个病人,你跟着也是碍事。出了谷,外头有人带你们回去。去吧去吧,我还要问些事,没人送你们。”
上官绯没好气的出了房门,出了谷。侧谷外,已有一谷内弟子候着,领三人回房。
一路上,上官绯面上属实不好看,却是硬憋着,不发一句。
深夜时分,不知何处传来扑水之音。
声音听的真切,却是时有时无。
凝寒,童宪本不想搭理,可那声音又似是渡水而来,清脆异常,又转而似是耳畔生出,乱人心神。
折腾一夜,愣是没法安稳合眼。
天将亮时,声音停了,二人这才舒了口气,好容易睡下。
四日,凝寒,童宪二人被叩门声惊醒。
童宪吼道:“谁啊。”
外头道:“在下钱宗琦,搅扰二位好梦了。”
童宪道:“什么时辰了。”
钱宗琦道:“下午了。”
童宪道:“今天又要领着去哪。”
钱宗琦道:“炼药房。”
童宪道:“那地方,我们这外人不好去的。”
钱宗琦道:“无妨。”
又闻得上官绯道:“小弟正想去瞧瞧,二位师兄陪小弟一同前去可好,权当瞧个新鲜。”
童宪道:“容我二人收拾收拾。”
二人起身,擦了把脸,略正理一番,童宪开了门。
门外上官绯正候着,另只瞧见钱宗琦身子,往前走了两步,才瞧见其正脸。
钱宗琦道:“不必那么多礼数,走吧。”
走了两步,见谷内雾气尚未散去,迎着烈阳,那雾气却无半分消散之样。
行于雾中,却觉身上暖暖的,只细看那雾色,微微泛红,说不出的怪异。
凝寒自觉心中一紧,一把捂住胸口,童宪一把将其扶住,道:“怎的了。”
凝寒道:“这雾,好怪,胸口,不太舒服。”
上官绯忙过来一并搀着,扶到旁边略坐,钱宗琦于众人几步远之处立住。
上官绯道:“师兄如何了。”
凝寒略喘了口气,道:“无甚大碍。”
童宪道:“实在不行,便不去了吧。而且,这雾,不太对劲。”
钱宗琦道:“山谷封闭,若遇大雾,长久不散也是常事,二位也不必在意。冷门主心口不爽,想必是屋里呆的久了,闷的。这屋子本就矮小,时间久了,岂不真要憋出病来。”
上官绯道:“这倒是真。恐怕真是憋出来的。”
童宪道:“你怎无事。”
上官绯道:“我整日在这院里走走转转,毕竟还有谷内弟子跟着嘛。”
童宪道:“药王谷弟子现如何了?可也有了妨碍。”
上官绯道:“我刚都瞧过了,都好着呢。”
童宪对凝寒道:“要不今日便不去了吧。”
凝寒道:“无妨。现已缓过来了。”
钱宗琦道:“可要传个步辇。”
凝寒道:“我还没那么不能自理。”
略缓一阵,凝寒起身。
钱宗琦在前引路,绕过正堂,入至山谷。
钱宗琦行走在前,不讲一话,步幅短小,走路无声,那步速却是未有降下的。
行了约八九里地,入至一条侧谷。
侧谷不大,又大大小小房屋数间。
有数十间小房子之内,各熬着一罐汤药,有弟子正跟前看着火。
上官绯道:“这汤药想必也非寻常之药,就这么交由寻常弟子看着,使得么。”
钱宗琦道:“这时辰我都记得,他们只管看着火便好。”
说完,便引者三人入至一间大屋之中。
此大屋之中,安放着几个不大的药炉,里头正炼着药。
钱宗琦道:“诸位随意坐吧。”
三人各寻椅子坐了。
钱宗琦走至一座药炉前,自旁取过药方看了两眼,又朝炉内瞧了两眼,眨眼工夫,其身子已立于药柜跟前,钱宗琦取了药,合上抽屉,再眨眼间,钱宗琦已立于药炉跟前。
钱宗琦将药投入药炉,又挨个药炉查看,取药,投药。
凝寒道:“好快的身法。”
童宪惊道:“我以为我就已经够快了,不曾想,今算是见识了。”
上官绯起身,行至一药炉旁,取过一药方查看,面上不禁失了色。
上官绯道:“这……十八味奇毒,你这是炼药还是炼毒。”
钱宗琦道:“炼药。”
上官绯道:“这炉药出来,可以灭杀一城的人了吧。”
钱宗琦道:“不会。”
上官绯道:“好个不会。”
钱宗琦道:“药性相辅,毒性皆去。你身为医家,应该能轻易瞧得出来才是。”
上官绯道:“世上哪有这般炼药的方子,见所未见。”
钱宗琦道:“今个你就见了。”
上官绯白了一眼,道:“我都站这半日了,你也不来瞧瞧,也不怕我投什么药草进去,坏了你这一炉药。”
钱宗琦道:“随意。”
上官绯道:“那我可投了。”
钱宗琦道:“无论你投什么进去,对药效皆无影响。医家之内,出了一两个败类,对整个医家,无甚影响。二者同理。”
上官绯道:“你……”
钱宗琦道:“身为医家,想的却是药中染杂,全然不顾病人死活,我劝你,还是别自称医家了。”
上官绯涨红了脸,钱宗琦又道:“慢走,不送,多事!”
上官绯愤恨摔下药方,转身出了房门。
凝寒,童宪也一并起身,施过礼,去了。
半夜时候,不知何处传来流沙之音。
其声细微,却听得明白。
其声连绵不绝,响于千里之外,荡于耳畔眼前,惹得人心烦意乱。
天将亮时,声音停了,这才能好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