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无月的,刃是断的。
萧寒衣踏进寒山寺废墟时,满寺焦桃突然绽放。
花瓣不是红,是剑锈的褐,每一片都刻着徐夫人的炼器符咒。
断刃插在当年小桃红咽气的石阶上,刃身爬满赤链蛇,蛇眼镶着谢家铜钱,钱孔透出的光在地上拼出“劫”字最后一笔——竟是三年前他埋下的半截剑鞘。
〇
鞘是活的。
指尖触到鞘纹的刹那,地底传来齿轮咬合声。
三百具焦尸破土而出,每具胸腔都嵌着青铜齿轮,齿缝间渗出回春丸的药香。
尸群跪拜处升起炼剑炉,炉火不是红,是徐夫人瞳孔的琥珀色,火中浮着行血偈:“以劫铸刃,以痴养魂。”
“萧兄可悟了?”谢沉舟的咳嗽声从炉心传来,“残月无刃,是因你不敢直面自己的'劫'。”
残月剑刺入炉壁的瞬间,火舌舔上剑身。
铁锈剥落处露出蝌蚪铭文——不是“徐夫人铸”,是“秦皇三十七年,徐福求仙于此”。
炉膛突然炸裂。
十万枚铜钱如蝗群飞射,钱眼穿成的丝线将萧寒衣吊上半空。
线头末端拴着青铜舟残桅,桅杆倒影里映出二十年前画面:徐夫人将婴儿浸入剑炉,炉中沸腾的却不是铁水,是三百童男童女的血髓。
“残月剑本名求仙刃。”谢沉舟的脊骨钥匙插入炉底机关,“徐福用蓬莱仙方骗秦皇造舟,却把真正的长生术炼进了剑里。”
萧寒衣斩断铜钱丝线的刹那,脚下地砖化作流沙。
沙中沉浮着七具水晶棺,棺中皆是小桃红——抚琴的、梳妆的、咽气的……第七具空棺大敞,棺底刻着:“痴儿,躺进来才算圆满。”
〇
剑光劈碎空棺时,寒山寺突然颠倒。
佛像悬于头顶,血从菩萨掌心滴落,在地上汇成洛阳牡丹的脉络。
萧寒衣的残月剑第一次脱手,剑尖刺入自己左胸——不是自戕,是挑出心口那条赤链蛇。
蛇身裂开处掉出把青铜钥匙,匙齿纹路竟与谢沉舟的脊骨第七节完全吻合。
“原来我才是最后一把钥匙。”
萧寒衣的笑声惊起夜鸦,鸦羽落地成符。
符纸自燃成《徐夫人札记》残页:“求仙舟即炼人炉,持剑者即薪柴。”
谢沉舟的暖炉螭纹突然活过来,啃噬他新生的青铜骨:“现在你我都是炉中火了,多妙!”
地动山摇间,整座寒山寺拔地而起。
焦桃根系缠成青铜舟桅,寺墙化作船板,佛像变作三百童尸锚——原来这破庙才是真正的求仙舟。
船底喷出毒焰,焰中浮现徐夫人的脸:“萧儿,你娘用命换你执剑,可不是让你斩因果的。”
〇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剑终于完整。
萧寒衣立在船桅顶端,左手残月剑滴落黑血,右手握着自己心口挖出的钥匙。
钥匙插入桅杆锁孔时,十万铜钱同时崩碎,钱眼透出的月光凝成完整刃锋——无月夜,刃自月光中生。
谢沉舟在船底焚烧,皮肉尽褪后露出青铜骨架:“你赢了?”
“没有赢家。”萧寒衣斩断最后一根锚链,“徐夫人要的,是有人把求仙舟开进归墟。”
青铜舟驶入雾霭时,海面浮起三百具无棺尸。
每具尸身心口插着残月剑碎片,剑身皆刻:“此恨无关风月,劫尽方见菩提。”
〇
三十里外乌篷船上,小桃红对镜梳妆。
镜中映出的不是人脸,是寒山地宫青铜壁。
壁上徐夫人的血偈正在消退,新浮现的铭文淌着海水:“第七劫终,第八劫始。归墟之门,在君初见处。”
她忽然扯下桃红襦裙,露出脊背——七节青铜骨闪闪发亮,与谢沉舟的钥匙完美契合。
晨雾漫过海面时,萧寒衣在桅杆上发现新刻的甲骨文:
——刃成无月夜——
——痴尽归墟开——
——开门者——
——即闭门人——
残月西沉处,海水突然倒流。
逆流中浮出二十年前的寒山寺,柴房里婴儿啼哭混着剑炉轰鸣——那炉中炼着的,分明是半截脐带与三百枚带“劫”字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