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一早，三人起身。
上官绯引路，凝寒，童宪跟随。
西行半月，寻得药王谷弟子营帐。
见上官绯归来，众弟子皆围了上来。
药王谷弟子约百来人，只十余人着药王谷寻常装扮，看得出师从何处，其余人一概百姓装扮。
上官绯吩咐道：“拔营，出发。”
众人称是，分散收拾。
上官绯道：“二位哥哥略坐歇息，待收拾妥当，便出发了。”
凝寒，童宪二人随意找个地方坐了。
约一刻工夫，众弟子收拾妥当，列队集结，各人背一竹篓，又有长短兵器随身。
上官绯道：“按之前吩咐，分批次前行，好生跟上。”
众弟子称是。
上官绯点了那十余人随己同行，又邀凝寒，童宪启程。
二日，一行人至凤尾林之外。
上官绯道：“凤尾林内，古树参天，枯叶遍地，又无寻常道路，行走颇微费力，二位哥哥要小心些。”
二人点了下头。
又见两名弟子，各自于竹篓内取出一个草绳编的团子，拿火点燃，放于铜炉之内，挑于手上。
童宪道：“这是……”
上官绯道：“此团经药水浸泡，燃之可驱鸟兽蚊虫。又其异香可附草木之上，数日不散，我药王谷弟子常年与药石为伴，可辨得仔细，以此为标记，为后来者引路。”
童宪道：“以此便可驱逐凶兽，何故又带兵器。”
上官绯道：“以防万一。有些野兽，喜林中打架，意酣时候，单凭药草，如何轻易驱赶走的。若是不小心遇上，也得有些防身的手端。”
上官绯对手下弟子道：“前路可已探清了？”
一弟子道：“遵二爷吩咐，半日路程，探得明白。”
上官绯道：“入林。”
两弟子前行引路，行约两个时辰，见一溪流，逆流而上，又行一个时辰，众人住了脚。
上官绯命五名弟子四下探路，约一刻钟，五人同时回来，一个报过路径，众人前行，行有一里，再行探路。如此往复，直至日落。
众人寻了一地，除去残枝败叶，燃起篝火，扎营歇息。
童宪道：“药王谷入林数次，也该绘张地图出来，这边探边行的，如何是法。”
上官绯道：“凤尾林内常有野兽，不便随意走动，不知全貌，这地图如何绘得。”
童宪道：“那……这路径如何探得。”
上官绯道：“通往花间幽谷路径之上，每隔一里，便有一株凤尾松，其内有驱兽之药，野兽不敢近前。凭此便可寻得路径。”
童宪道：“像是刻意为之。”
上官绯道：“此乃花间幽谷刻意栽植。”
童宪道：“我门下弟子竟未曾寻得这般蹊跷。”
上官绯道：“若非有人告知，即便发现其中蹊跷，又如何敢沿此前行。”
童宪道：“何人告知。”
上官绯道：“自是那入花间幽谷寻医大愈之民。”
童宪道：“寻此等人，更是艰难。”
上官绯道：“我药王谷也是费了好些时候，费了好些工夫，才打听得到这桩事。”
童宪道：“究竟如何寻得，你也讲个明白。”
上官绯道：“此也不难。我药王谷弟子多少也有医术傍身，凡久病初愈之人，一眼便可瞧得明白。遇得此等人，若衣着华丽，纵浑身解数，也问不出半个字来，非要打扮贫苦，妄称家内有奇难杂症，遍寻良医未愈，又苦于银钱支撑，这才能抠出几句话来。费了几年功夫，只寻得五六个人，这才拼凑起入谷路径。后又派人入谷，这才有今日方便。”
童宪道：“方才听你所讲，必要衣装贫苦，又疑难杂症，莫不成……”
上官绯道：“正是，此也是我钦佩之处。花间幽谷专为贫苦之民治病，非不可医之症不治，而且不图银钱，不求回报，实世间难寻良医。”
童宪道：“可这，白白施药于人，图的是什么。”
上官绯道：“这确是令人不明白的地方。若按寻常门派作风，必寻那名门望族，高官权贵，单诊一患一病，便可名扬天下。若无所求，又为何专为贫苦百姓治病，还偏是疑难杂症，又丝毫不取，还下了命令一般不让大愈之人多言一句。花间幽谷所行，皆不合常理。”
上官绯顿时瞪大了眼睛，道：“莫不成……”
童宪道：“小小年纪，胡思乱想。莫不成花间幽谷真能从贫苦百姓身上觅得什么好处不成。”
上官绯道：“寻常行当不可有，而医家却是独有。”
童宪道：“什么？”
上官绯道：“试药。”
童宪道：“这……”
上官绯道：“奇症当下奇药，若治得好，自有人感恩戴德，若治死了人，贫苦之家如何与花间幽谷相抗，只有默默忍下的份。花间幽谷命大愈之人三缄其口，定是其于谷内见了什么不可告人之秘，才有了这般命令。”
凝寒道：“你可是想多了。”
上官绯道：“师兄细想，凤尾林方圆百里之内，多少人家，此些人家，多少贫苦，得患不可医之症，概率虽小，人数却多，细算起来，竟有多少，因何几年之内只寻得那几个大愈之人。再有，稍有银钱之家也有不少，因何却不肯为其医治。倘若这等人家于谷内死了人，花间幽谷名声尽毁，单凭此恶名，便可使其消亡，何况世间义士如此之多，如何肯留其于世上。若讲其他，我实想不出因由。”
童宪道：“你也把人想的太坏了些。”
上官绯道：“我之前痴于古方，未想到这一层上。若是我想错了，倒也是好事，倘是猜着了，花间幽谷断是留不得了。”
童宪道：“不过是你自己的一番猜想，花间幽谷究竟如何，尚未得见，如何下得了这般定论。”
上官绯道：“这倒也是。入谷之后，诸事小心便是，我也会细心求证，只盼未有此事。还有，若是见了异处，万不要声张，免得惊扰了人。”
凝寒与童宪对视一眼，点头应了。
三日一早，修整完毕，上官绯递了两块面巾予两人，道：“往里便是深林了，定有不散之雾气，既有雾气，难免不藏些可害人的东西。带上面巾，多少防一些。”
二人接过，各自戴好。
此一日，穿于巨木间，行于薄雾中，至日头落尽，才寻得地方安营。
围着火堆，上官绯取出吃食，分于两人。
上官绯道：“出门在外，二位师兄姑且凑合两口吧。”
童宪道：“分于我二人，你可够么。”
上官绯道：“二位师兄放心，足足的量。进山之后，尚不知要呆多少时候，多带一些吃食总有益处。”
二人接过，随意吃了一点。
上官绯道：“二位师兄可带了吃食出来。”
童宪道：“自习得辟谷之术，寻常便不带吃食了。”
上官绯道：“此行三餐，二位师兄尽管来小弟这来取便是。”
童宪道：“多少有些用不着。”
上官绯道：“辟谷之术虽好，可我药王谷门人却是从来不习的，甚至于说是绝对不习的。”
童宪道：“这是为何？药王谷时常外出贸易，习辟谷之术，多少方便一些。”
上官绯道：“正因为时常外出，才绝不习学。”
童宪道：“在下愚钝，属实不明。”
上官绯道：“辟谷之术，乃纳外界灵气为固自身之用，药王谷灵气有灵药滋养，华章门有仙气加持，都是极佳灵气之所在，行辟谷之术，乃助修行之法。可我药王谷弟子时常外出走货，若遇得陌生地方，灵气内含芜杂之气妨碍修行倒是小事，若灵气之中含损身伤脉之气，可不是白白害了自己么。”
童宪道：“这倒是真。”
上官绯道：“如今入花间幽谷，谷内遍植毒草，又整日以毒炼药，这谷内灵气虽盛，定也是沾染毒气。花间幽谷现于世人眼中虽不过十余年，可之前有多少年月不得而知，其灵气之内暗含多少毒物又岂是可靠猜测度定的。况且灵气随势而动，这凤尾林山中之气难免不受沾染，也该小心才是。”
童宪道：“这话有理。我这平时不怎出门远行的，倒没想这么多。还是你历的多些，懂的多些。”
上官绯道：“师兄夸赞，愧不敢当，不过前人教诲罢了。”
上官绯又道：“小弟修为不足，今有一事，请教二位师兄。”
童宪道：“请教不敢，但讲无妨。”
上官绯道：“我药王谷弟子虽曾入花间幽谷，可谷内弟子修何样功法却是未曾见过。谷内灵气若果掺杂毒气，其弟子所习功法又该如何，可能如同用毒一般，亦或者谷主乃至谷内弟子所习得皆为毒功。”
童宪道：“这，不可能吧。药毒虽同出一脉，可药王谷以药威名天下，若花间幽谷偏偏用毒，又如何敢现于世人眼前呢。”
上官绯道：“小弟也觉不可能。以毒伤人，向来为世间正派所不齿，自古虽有善毒之门派，皆是隐于暗处，不与外人来往，也不问世间俗事。花间幽谷若修毒攻，岂不是自断了活路。若讲不可能，这灵气沾毒，无论何样功法，也逃脱不了这个毒字。仔细想来，属实相悖。”
童宪道：“此去寻求古方，又非抢夺，既不动手，何必在意这些。”
上官绯道：“不可不防。谷主脾性如何尚不得知，若因古方之事引得其动了怒气，甚至起了杀心，也当做好最坏的打算，以防不测。”
童宪道：“我会小心的。”
上官绯道：“还有一事，还请二位师兄一定应下。”
童宪道：“何事？”
上官绯道：“若果谷主性情怪异，非要动手，二位师兄必须弃下小弟，独自出逃。”
童宪道：“这万万不可。”
上官绯道：“师兄不可回绝。我乃药王谷现谷主胞弟，以药王谷之名，以小弟之身份，花间幽谷不敢拿小弟如何，最多临时囚禁，性命无忧。二位师兄再去药王谷一行，将事情讲明，兄长必派人搭救，若报予万剑山庄，万剑山庄也不会置之不理。囚禁之苦算不得什么，若果有此万一，二位师兄逃出去，才是真正救了小弟。”
童宪道：“好。我便答应你。”
上官绯道谢。
四日，续行。
约正午时候，已由山谷之内，行至山顶之上。
上官绯命就此扎营。
童宪道：“此时扎营，却是为何。”
上官绯道：“略略驻足，也好让后面弟子跟上来。二一个，此行本是请冷师兄外出散心，此地可观山中景色，小弟觉不错，就选了这地方。二位师兄觉景色如何。”
打眼望去，一山一谷尽收眼下。
轻重浓淡多变换，高低远近总相宜。青苍执笔山铺卷，朦胧润色水题词。
见此山内景色，童宪扶着凝寒寻地坐了。
营帐扎完，上官绯也凑了过来，顺手接过两只水袋，递与二人。
二人接过，闻了一下，童宪道：“此时饮酒，恐不妥吧。”
上官绯道：“这哪算得上酒，不过闻着有个酒气，尝着有个酒味罢了，实不过以各色糖水勾兑来的浆水罢了。饮来做耍，既解酒瘾，也不致误事。”
话完，上官绯便饮了一口。
凝寒，童宪二人也各自饮了一口，果觉与酒水不同，清清甜甜，另附酒香。
上官绯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常困家中，哪见这般景色。冷师兄觉如何。”
凝寒道：“属实不错。”
话完，又饮了一口。
上官绯道：“如此景色，若恳为农田，倒是可惜了。”
童宪道：“你又讲胡话了。这山上，怎恳出农田来。”
上官绯道：“虽是山间，若是恳田，也能寻得些地方的。虽是薄些，若勤劳些，也能保得一年粮米。”
童宪道：“莫不成你今有了到此隐居的念头。”
上官绯道：“师兄可是笑话我了。小弟哪受得了这般辛苦。”
童宪道：“你好端端的讲出这般话来，倒吓了我一跳。”
上官绯道：“师兄可愿与小弟打个赌，这山里必有农田的。”
童宪道：“不跟你赌，保不齐你又整出什么歪理出来，我可说不过你。”
上官绯道：“这可不是歪理，是实打实的正理。”
童宪道：“你若是讲栽一片果树，我倒是信得。农田，我却是不信的。”
上官绯道：“师兄先听我讲了来，再做评论。”
童宪道：“你且讲来我听听。”
上官绯道：“这山中隐有避世之人，其如何过活，自有他的法子，暂不去论。今单论花间幽谷，其内倒有些弟子，又有寻医之人久住，这些人如何过活。花间幽谷即为医家，这肉蔬果米均衡之法必是通的，其余倒也好说，山中自可寻得，唯这米粮何处得来。若是自外采买，虽道路难行，倒也算不得难事，可无银钱入库，又拿何物换去。毒草？丹药？何人常需那些物件。”
童宪道：“若寻法子，定是有的。”
上官绯道：“小弟是想不出来。药王谷有药石贸易，银钱富足，华章门有税银统收，给足无忧，这花间幽谷又靠的什么门路。难不成患者上供？大愈之患皆是贫苦，纵使有相谢之米粮，看都不够，如何得足。莫不成……”
上官绯瞪大眼睛，住了口。
童宪道：“莫不成什么？你又胡想到什么了。”
上官绯道：“不可能。我虽想到这上头，却是不敢细想的。”
童宪道：“想到什么了？”
上官绯道：“人肉！”
凝寒，童宪皆是瞪大了双眼。
童宪急道：“你别说的这般吓人成不。”
上官绯道：“排除所有，只有这层可解。师兄细想，花间幽谷粮米定是不足的，山内虽有飞禽走兽，如何能尽取的，单靠蔬果，如何能保这多人性命。入谷求医，定不会单人入谷，单是这寻找路径，便是一人所不能，更何况这路途，久病之人如何走得完全，若合全家之力，少说也得三五人才行。若入谷内而未得出，谁能说得准是因病而亡还是惨遭谋害。此等骇人之事，大愈出谷之人如何敢讲得出。如此，也便说的通了。”
凝寒，童宪闻此言，只面面相觑，并不言语。
上官绯道：“二位师兄怎的了。”
童宪道：“我在想如何驳你，却一时想不出词来。”
上官绯道：“小弟一时胡思乱想，二位师兄莫要见怪。”
凝寒道：“你整日胡思乱想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五日，又行至山谷之内。日将落时，就地扎营。
上官绯道：“再行个把时辰，便可如花间幽谷。只漏夜前往，多有不妥，委屈二位师兄再凑合一晚。”
二人只道无妨。
入夜，远处亮起稀疏灯光。
上官绯道：“那亮灯的所在，便是花间幽谷了。明日入谷，务必小心。”
二人皆点了下头。
吃毕晚饭，上官绯凑到二人跟前。
上官绯道：“小弟有一事，想向冷师兄问个明白。”
凝寒道：“何事？”
上官绯道：“师兄建华章门之时，得了国君谕令，可是当真。”
凝寒道：“无国君谕令，华章门难立。”
上官绯道：“花间幽谷立于现君继位之前，冷师兄可知是何人下得谕令。”
凝寒道：“按理，应是国君……”
凝寒忙道：“不可能。彼时国君不理政事，这等事定也不去理会。段乔？也不可能。若是段乔代下此谕，于他又有何益处。还是说……”
上官绯续道：“若是段乔觅得好处，下此谕令，花间幽谷岂不沦为段乔同党。若无此谕，花间幽谷岂不是有逆君之举。若国君知晓此事，定不会弃之不理，寻常军队既无法与之相抗，必上报四方城，四方城既知，万剑山庄如何不知。只需一方出手，花间幽谷定是不存。花间幽谷危矣。”
凝寒道：“这……已涉朝局，我等也是无法。”
上官绯席地坐下，望着远处灯火，道：“只盼此日来的晚些，也好让我有工夫复原古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