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汤匙轻碰碗沿,水出玉捏着水晶镯的指尖忽然顿住。
晨光里,镯身新刻的云雷纹与献君新换的桌布暗纹重叠。
她忽然记起昏迷前最后一缕意识:碎邪金利刃破夜的寒光,和献君掷出玉牌时那声带哭腔的“接住!”
“献君,谢谢你。” 水出玉指尖抚过碗沿烫金的瑞云纹,汤汁映出他耳尖的绯红。
献君正用竹筷给她夹竹荪,闻言手一抖,竹荪片掉进汤里溅起油花:“神、神女客气了!” 他慌忙用袖子擦桌沿,碰倒了碎邪金推过来的青梅碟,碟底“平安”二字在眸光里一闪。
碎邪金按住想要收拾的献君:“先吃饭。” 他袖口滑落寸许,露出雷祖鞭刑的新疤,在水出玉目光扫过时,迅速用青瓷碗挡住。
水出玉问起昏迷时长时,窗外货郎的拨浪鼓声忽然清晰起来。
献君手里的汤勺“当啷”掉进碗里,碎邪金的桃木鞭流苏轻扫过她腕间银镯:“三百多天。”他的声音轻得像晨露,“每天子时,献君都会在你床头换一炷沉水香,香灰堆成的小山,足够填满三个青瓷罐。”
“一年?”水出玉的汤匙轻碰碗沿,汤汁映出她震惊的瞳孔。
模糊的梦境碎片突然清晰——无名的亮光在眼前跃动,鞭风破空声穿透混沌,两个重叠的声音嘶喊“快醒过来”。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水晶镯,触到镯内侧雕刻的痕迹:“雷司有令,神女必归。”这是雷祖特有的招魂诀。
碎邪金从怀里掏出锦囊,倒出的晒干金盏菊在晨光中泛着柔黄:“这是你昏迷第三十日,献君冒雨采的。”他轻拂花瓣,“他说你总说金盏菊像太阳,能驱散阴霾。”
献君的耳尖瞬间红到脖颈,抓起青梅碟挡住通红的脸:“那、那是碎邪金非说要晒干了泡茶……” 他别过脸,袖口露出的红痕却出卖了他——那是昨夜熬参汤时烫的。
碎邪金的桃木鞭忽然轻点水出玉碗沿:“剿匪那天,献君在马车轮轴刻了雷纹暗号。” 他声音混着鸡汤暖意,“每隔三里,车轮就在泥土压出半片云纹,是雷司的联络标记。”
献君突然从腰带抽出半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映着晨光:“这是山匪窝的布防图,那天我被打翻时,用袖箭在石柱刻了北斗七星的方位。” 他的手指划过一处焦痕,“碎邪金顺着北斗找到暗门时,门楣上还插着半支发冠。”
水出玉忽然握住两人的手,触到献君掌心的老茧与碎邪金手背烫疤。窗外梆子声起,她想起昏迷时听见的金铁交鸣,原来都是他们大胜的声响。
案几上的青瓷灯映出三人交叠的眉眼。
“还有山寨那把火……” 碎邪金忽然低笑,桃木鞭流苏扫过献君跳起的膝盖,“我用你的玉牌引开巡山匪,在粮草堆里埋了雷火符。” 他的目光掠过水出玉震惊的脸,“火起时,那些欺负过你的山匪正跪在粮草堆前。”
献君突然从怀里掏出囊袋晃了晃:“现在里面装的是金盏菊种子,等入夏种在云屋后院,肯定比雷司的菊圃还好看。”
窗外货郎叫卖桂花糖,献君慌忙掏出油纸包,却被碎邪金按住:“先喝了这碗天麻鸡汤。”
晨光漫过雕花木窗,惊起檐角晨露,落在青砖上溅起细小水痕。
献君忽然指着窗外笑起来:“碎邪金烧山寨的火光,把东边的山都映红了,现在那些山民都说,那是神女显灵的红云。”
水出玉望着天际朝霞,忽然明白官差们剿匪后的默契沉默——火光中的残影与雷纹标记组成的北斗图案,是他们无声的秘密。
“匪患屡清屡犯,这次却直捣黄龙,怎不教人额手称庆?”她轻声笑道,眼中闪过一丝会心的了然。
碎邪金轻声道:“醒了就好,以后再遇危险,记得我们的暗号。”
水出玉点头,忽用筷子夹起酥烂鸡肉放进献君碗里:“奖励你的急中生智。”又舀勺鸡汤推至碎邪金面前,“奖励你的火烧连营。”
献君嚼肉笑出泪,碎邪金饮汤轻咳。桃木鞭流苏扫过桌布云雷纹,扫过青瓷碗瑞云,扫过三人交叠的影,扫过窗外渐升的朝阳。
窗外货郎的拨浪鼓声渐远,劫后余烬里,暖光悄然绽放。
饭后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将金箔碎光洒在青砖地。
水出玉提湘妃竹帘踏入工作店阁,见肖清清正坐在孔雀蓝锦缎前,纤指翻飞编结玛瑙珠。阳光在她鬓角跳跃,耳畔米珠莹莹生光。
“东家!”不知谁先呼喊,二十几个匠人齐齐抬头。
老金匠李伯摘下叆叇,浑浊眼眶含泪;掐丝匠小满碰翻银丝箩,细丝散落作响;沉稳账房先生亦打翻砚台,松烟墨洇成宣纸乌云。
肖清清猛地起身,案头珠串哗啦啦散落一地。她顾不得收拾,提着鹅黄襦裙快步走来,腕间青玉镯碰在檀木架上,清脆的叮咚声乍起。
"可算见着您了!"她握住水出玉的手,指尖沾着红珊瑚粉,"前日献君公子只说您要回来,我当是哄人,谁知......" 声音忽地哽咽,似要哭尽这一年多的忧心。
水出玉轻拍她手背,目光掠过肖清清发间新添的累丝金簪。那缠枝莲纹间藏着交颈鸳鸯,当是蒋林为她准备的。如今簪尾珍珠已换成东珠,平添几分待嫁娘子的风韵。
"蒋家郎君近来可好?" 水出玉故意打趣,指尖划过肖清清腕间新添的翡翠镯。这水头极足的镯子该是蒋家祖传之物,当年蒋老夫人曾说过要待新妇过门才给。
肖清清耳尖染上薄红,跺脚道:"您养病这一年多,倒把促狭性子养得更刁钻了!" 她从袖中掏出织锦荷包,"上月他随商队下南洋,特地带回这龙涎香,说等您醒了制安神香最好。"
水出玉心头微动。记忆中蒋林分明说过开春就要下聘,如今竟耽搁整年。她状似无意地抚过工坊新添的紫檀百宝柜,在某个暗格处稍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