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玉在锦衾中蜷作初春的豆蔻,耳畔铜铃声在混沌中忽明忽暗。恍惚间似有人将廿四城中西南两桥的月色研碎,将银屑细细筛落在青瓷枕上,冰凉的触感顺着发丝渗入梦境。
当她缓缓睁开眼眸,晨雾正漫过万字不到头的窗棂,将现代记忆揉成宣纸上的淡墨——原木躺椅的纹理流转成缠枝莲纹的贵妃榻,窗帘轨道垂落的晶莹光泽,恍惚间化作承尘下摇曳的茜纱帷幔。
赤足触地的刹那,冰凉的地砖惊醒肌肤深处沉睡的开关。
钟晓玉按着起伏的胸口起身,推开门扉时,清冽的空气裹着花露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晓光漫过庭院,白木香顺着太湖石倾泻而下,露珠坠落的轨迹恰似三日前她在展厅挑选吊灯时,水晶流苏晃出的弧线。
"难道又回来了吗?"水出玉望着地平线泛起的鱼肚白,喉间溢出带着颤音的呢喃。
廊柱下突然闯入的剪影让她心脏紧缩——那人倚着朱漆廊柱沉睡,脊背挺得笔直如供奉的神像,发间凝着夜露,在晨光中化作坠落的星子。金边勾勒的轮廓,与心理诊疗室全息投影中的像素剑客竟分毫不差,连垂落睫毛的阴影都如出一辙。
看来是回到了水出玉的世界。
"可是献君?"尾音在晨光中化作飘零的柳絮。沉睡的男子睫毛轻颤,唇角漾开的笑涡里,盛着两世月光交替的温柔。
水出玉忽然发现,那弧度与昨日在便利店买便当时,收款机屏幕上像素化的微笑,竟有着某种诡异的重合。
当他喉间溢出那声梦呓般的回应时,水出玉忽然听见双重音轨——沙哑的"嗯"声,悠扬的长度可比拟二胡。
原是碎邪金。
这声回应虽然轻微,却如同一道夯土,瞬间让水出玉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啪嗒"
瓦当积蓄的夜露砸碎在阶前。
碎邪金猛然睁眼的瞬间,虹膜里流转着未褪尽的梦境。他起身时绛色大氅滑落,露出内襟缝着的奇特暗袋——水出玉分明看见夹层里寒光闪烁。
利刃折射的阳光刺破晨雾,在他鼻梁投下伤痕般的阴影——那位置恰与昨日树下老人的花眼镜压痕吻合。
小夭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眼前的水出玉。他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变得明亮起来。
他高兴地站起身,走到水出玉跟前,关切地问道:“神女,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当指尖相触的瞬间,水出玉后颈突然刺痛,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如解压文件般涌现:“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只记得当时自己好像听到了山匪的话,之后的事情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碎邪金擦拭锋刃,虹光在朝阳下流转,自责与懊悔瞬间涌上心头:“哎呀,剿匪那日你突然出现,我们都不知道,所以没保护好你,那些暗中的山匪趁机从后背偷袭,你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
“然后呢?”她见小夭哥抿嘴,转过头示意献君继续。
暮春的月辉透过云屋雕花木窗,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竹影。
献君攥着腰间玉牌的指节发白,那是雷公交代他护佑神女的信物,此刻正在掌心烙出红痕。案几上的青瓷灯盏摇曳着昏黄光晕,将他眼底跳动的怒意映得愈发鲜明。
“我们找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把你安置在这里静养,这段时间可担心死我们了,生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幸好,你现在没事,不然,我如何跟雷公交代。”献君面对碎邪金时声音裹着冰碴,“若不是你贪功冒进,何至于让神女陷入那般险境?”
碎邪金背靠朱红立柱而立,绛色衣袍在夜风里泛起涟漪,腰间缠着的棕鞭纹路暗沉,正如他紧抿的嘴角般压抑着汹涌情绪。
这位追随神女已久的近卫,此刻垂眸盯着地上蜿蜒的月光,喉结数次滚动,终究化作一声沉重叹息。
云屋外传来更夫敲梆声,梆声与献君的怒意交织成紧绷的弦。
那日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反复闪回——山匪头子雪亮的刀刃差点抵住水出玉咽喉时,那抹月白衣袖在暮色中翻飞的残影;碎邪金被绊马索掀翻时,腰间利爪甩空的破空声;还有神女被敲晕前,那记勾住山匪脚踝的险招,绣鞋上的银晶碎响混着泥土飞溅的闷响,在他耳中炸成惊雷。
“当时若我能更快些——”碎邪金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利爪口,“这玺刃跟随我数千年,从未让主人受过伤......”
他的视线掠过案几上半碗凉透的安神汤,汤面倒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恍若又看见神女倒在山匪窝时,鬓间玉簪断裂的寒光。
雷祖的责骂声还在耳边回荡,他们自责不已,都认为如果自己能够再小心一些,或许就不会让神女陷入如此险境。
献君与小夭哥的关系最为要好,因为神女的事情,献君好几日都不跟碎邪金说话,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碎邪金看起来是脾气最好的,不过他是所有人当中最先跟着神女的,也是跟的最久的,可想而知他看到水出玉忽然出现在山匪窝,离自己最近还差点死在自己面前的无能为力,若不是在云屋内,恐怕能把半个豁城掀了。
水出玉倚在榻边,素白中衣领口染着浅淡血渍,那是她被山匪敲晕时蹭到了地上的残枝。
如同这次捣毁山匪窝一样,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剿匪行动于官差而言已是探囊取物,少不了流点血,故而枝干虽残,多少也能划破皮肤的。
听到碎邪金的话,她轻轻摇头,腕间水晶镯碰撞出清越声响:“与尔等无关,该怪我心急。” 指尖抚过榻边绣着云纹的锦被,她的目光落在献君泛红的耳尖上,“那些山匪利用我急切的心思设下圈套......再怎么阴险狡诈,也要经得起兵不厌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