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弯的,坟却是圆的。
徐夫人的坟前没有碑,只插着把断锄。
锄刃锈迹中渗出桃红色,像是被胭脂浸透的血。
萧寒衣踏碎第七只蛊虫时,断锄突然自鸣,声如女子抽泣,惊起坟头三千磷火。
火中浮出张人面,眉眼与小桃红九分相似,唇角却挂着谢沉舟的病态笑意。
“掘坟者得,得的是因果,还是报应?”
声音从地底传来,混着洛阳牡丹的腐香。
萧寒衣剑挑断锄,锄柄裂开处滚出七颗人牙,每颗牙面刻着钥匙齿痕——正对应谢沉舟脊骨七钥。
〇
第一锹土溅起时,月光突然有了重量。
铲尖撞上玄铁棺盖的刹那,整座坟茔裂成八卦阵图。
乾位升起青铜鼎,鼎中煮着三百枚“谢”字铜钱;坤位塌陷血池,池底沉着半截螭纹暖炉。
萧寒衣的残月剑刺入震位,剑气激得巽位藤蔓疯长——藤条上结满人面果,果皮裂开处露出徐夫人札记残页:“以骨为钥者,需断七情为匙。”
“错了!”
地底传来金石相击声,谢沉舟的咳嗽穿透三尺冻土:“七情不是钥匙,是锁眼。”
残月剑突然调转,刺向萧寒衣自己左胸。
不是失控,是剑身映出背后偷袭者——青衫落拓,手持断刃,竟是三年前刚出寒山寺的自己。
“因果镜?”萧寒衣暴退七步,剑气划破幻象。
镜影碎片落地成蛊,蛊虫背上驮着青铜钥匙,钥匙孔滴落黑血,血中浮出小桃红临终场景:她握着的不是地宫钥匙,是半截婴儿脐带。
坟土轰然塌陷。
玄铁棺竖起如碑,棺盖滑落处露出水晶夹层。
徐夫人的尸身端坐其中,双手捧着自己颅骨——骨上密布锁孔,孔内游动着赤链蛇。
她脚边堆着七具婴尸,脐带缠成钥匙形状,脐血在棺底汇成《徐夫人札记》末章:“吾铸残月,本为斩断熊家血脉。”
〇
剑风扫过水晶棺时,徐夫人突然睁眼。
不是尸变,是三百里外谢沉舟在暖炉螭纹上睁开第三只眼:“萧兄可知,为何徐夫人要选你执残月?”
残月剑钉入棺中尸身心口,却无血无肉,唯有黑烟升腾。
烟中显出二十年前画面:寒山寺柴房里,女人将婴儿脊骨浸入剑炉,炉火映出她与小桃红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徐家血脉,残月剑的活祭品。”谢沉舟的声音混着骨裂声,“而我,是徐夫人留给你的解药。”
螭纹暖炉破土而出,炉中飞出七节脊骨钥匙,直刺萧寒衣后颈。
残月剑回防的瞬间,徐夫人尸身突然炸裂,颅骨锁孔中射出暴雨梨花针——针身刻着“回春堂”印记,蘸的却是萧寒衣自己的血。
〇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坟已成渊。
萧寒衣立在青铜鼎沿,脚下踩着《徐夫人札记》灰烬。
左手残月剑缠满脐带,右手握着谢沉舟的第三节脊骨钥匙,腕间棺印不知何时爬上了脖颈。
地渊深处传来婴啼。
三百具无棺尸骸破土而出,每具心口都嵌着“谢”字铜钱。
尸群跪拜处升起青铜船桅,桅杆上倒吊着谢沉舟的皮囊——真正的他坐在船头,正用脊骨钥匙雕刻新暖炉,炉面螭纹已换成徐夫人的脸。
“寒山地宫不过是剑冢,这艘船才是真正的因果舟。”谢沉舟剥下最后一块溃烂皮肤,露出青铜色的新生血肉,“十万冤魂的铜臭,正好炼你的残月魂。”
残月剑突然悲鸣。
不是剑身震颤,是剑气凝成的月光在崩塌。
萧寒衣劈开最近那具尸骸,发现骸骨内刻着《妙法莲华经》——正是三年前他亲手埋葬的寒山寺僧侣。
“你以为自己在破局?”谢沉舟咳出带蛊虫的血,“从你接过那串铜钱开始,就是局里的棋。”
船桅上突然垂下三百铜钱串,钱眼透光如残月,在地上拼出新偈语:
——掘坟者葬——
——葬心者生——
——生灭之间——
——方见菩提——
萧寒衣的剑第一次迟疑。
不是因偈语,是铜钱反光中映出小桃红的身影——她腕间桃红丝绦系着把完整残月剑,剑尖正刺向青铜船底的命门。
〇
晨雾漫过坟茔时,地渊已成血海。
萧寒衣脚踏因果舟残桅,手中七节脊骨钥匙拼成降魔杵。
杵尖滴落的不是血,是徐夫人临终前藏在剑炉的泪——那泪遇风即燃,烧尽了十万冤魂铜臭,却烧不化小桃红留在钥匙齿痕中的胭脂。
三十里外乌篷船内,谢沉舟摩挲着新刻的暖炉螭纹。
炉中灰烬忽聚忽散,凝成行将消散的血字:
——第七把钥匙——
——在你初遇她的地方——
——无月夜——
——断刃重铸时——
血字边缘爬满蛊虫,虫尸摆出“痴”字最后一笔。
他忽然想起徐夫人札记中的朱批:“痴儿,残月本无刃,刃在你心里。”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青铜船已化作飞灰。
灰烬中浮出枚青铜钥匙,匙身刻着“通宝”二字内侧的残缺暗纹——正是萧寒衣杀人铜钱上缺失的第四字:
——劫——